那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極惡之事。
比妖怪食人更爲殘忍的,是人類對同類那無休止的掠奪以及惡意。
“城主大人,您看。”個子稍爲有些矮小的中年男人從懷中掏出匕首,毫不猶豫地刺進被綁在牀上的女人的肚子中,他一臉瘋狂地向面前年輕的城主訴說着心底那最爲隱祕的罪惡。
“您看她被刺傷的地方!這便是我說的永生的證明!”中年男人的臉上勾起了惡意滿滿的笑容。
“自動癒合的能力,不老的容顏,這便是不老不死!”
“這是上天賜予我們永生的機會!這是上天賜予我們的寶藏啊!”
就像妖怪們想要喫掉九條舜以此獲得他的能力一樣,貪婪的人類亦是如此。
「嗚——」
被綁住的松崗花音發出了悲鳴,她明白了眼前這羣人想要做什麼,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她,女人開始劇烈掙扎着,如同砧板上的魚,腹部的疼痛讓她的臉色變得蒼白,然而無論她怎麼掙扎,藥物的作用與層層的枷鎖都在告訴她這只不過是徒勞罷了。
面前的這羣人類爲了防止松崗花音逃脫,在她身上所用的藥物劑量,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是足以致死的程度。
腹部的傷口在緩慢地癒合着,松崗花音能夠感覺到體內爲數不多的力量流失得更加快了,如果這種受傷的狀態不停地持續下去,沒多久她的力量便會用盡。
“她可以不停地給我們提供新鮮血肉!”
力量耗盡的下場如何?
“我們可以通過她的血肉來獲得不老不死的力量!”
她將如同普通人一樣,無法修復受傷的軀體,傷勢嚴重便會悽慘地死去。
“她不老不死,而我們將也會獲得這個能力!”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會死的,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死的。
松崗花音覺得很冷,周圍人類眼中那殘忍貪婪的光芒漸漸扭曲,彷彿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裏面散發着陰毒黑色的涼意,如同毒蛇般,那種冷漠的狠毒穿透了她的皮膚,滲透進了骨髓,冰冷得讓她牙齒打顫。
她看見了城主滿意的笑容,看見了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恐怖惡意,看見了她一直以爲的弱小的人類對她張開了充滿着血腥氣的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
他們生起了炭火,舉起了屠刀,緩緩向她走來。
這就是人類?
這就是母親口中那些弱小的、需要保護的人類?
這就是與埃琳娜Giotto他們同一個種族的生物?
比雜碎更猙獰,比大妖更可怕。
燃燒着的炭火噼裏啪啦的作響,銀製的餐具上面串着的血肉被烤得滲出了油脂,耳邊是一羣男人品頭論足的聲音,他們歡笑着妄想着,其樂融融的氣氛驅散了地下室地陰冷潮溼。
男人們臉上幸福而饜足的表情,與石牀上被開膛破肚,血流滿地的場景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松崗花音毫無生氣地盯着頭頂的牆壁,那上面的紋路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網,腦海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低語着。
輕快的、柔和的,帶着一絲絲的笑意,然而她卻聽不見。
“巫女的本職,便是淨化污穢,斬殺妖怪,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
有什麼東西在扭曲。
“我希望花音能夠不是因爲我和Giotto去保護他人,而是發自內心的去保護需要保護的人們。”
又有什麼東西在破碎。
淳淳教導的話語,溫柔善良的臉龐,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畫紙逐漸染黑,漸漸變形成了不知滿足只知索取的怪物。
“嘿!夥伴!”
那輕快的聲音在耳邊再次清晰了起來。
“就種族而言,你和人類是不同的物種,從力量而言,強者和弱者永遠不會平等的在一起。”
“人類是不會真正接受你的,你不會真的以爲Giotto他們是因爲喜歡你而接受你的存在吧?”
“好天真呀你,他們只不過是將危險控制在了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但是我不會拋棄你,也不會背叛你,因爲我們是夥伴嘛!”
記憶的深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明亮了起來,那支離破碎,沉澱在黑暗記憶最深處的地方,漸漸浮現出了一個女孩瘦弱的臉。
柔和的,蠱惑的,帶着笑意與撒嬌意味的聲音。
“殺光所有令你深惡痛絕的人類,消滅那些貪婪而醜陋的東西——”
“撕碎他們,碾壓他們,喫掉他們!”
“你可是強大的、殘忍的食人魔啊!”
纏繞着她腳踝的陰影慢慢將她往黑暗中拖去,一張慘白的臉陡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薄薄的一張人臉親暱地貼着她的臉頰,發青的脣瓣一張一合,吐出的話語繾綣溫柔。
“接受我。”
“夥伴,我的夥伴。”
陰影越來越多,恍惚間松崗花音看見了自己被綁在了冰涼的手術檯上,又恍惚間看到了一個與自己舉止親密的藍髮少年。
……那是誰?
還沒來得及讓他思考更多,嘈雜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有什麼人來到了她的身邊。
“真是的,那麼多人,我都還沒喫飽……”男人不滿的嘀嘀咕咕着,他看着石牀上的女人,眼神如同看着待宰的牛羊,似乎在猶豫着接下來選哪一部分來喫比較好。
「你過來,我偷偷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讀懂了女人脣語的男人猶豫了一會兒,大概是因爲松崗花音此時的模樣太過於柔弱無害,以至於讓他忘記了眼前女人在戰場時的駭人模樣。
這時的男人忘記了眼前就算是被束縛住,就算是受了傷,那也是令所有妖怪聞風喪膽的存在。
此時的松崗花音無比虛弱,那副豔麗美貌的模樣褪去了平時的冷淡與兇狠,倒是顯得楚楚可憐起來。
那隻漂亮的湖藍色眼睛中,似乎流轉着旖旎惑人的光。
男人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松崗花音的臉蛋,隨即將臉湊了過去。
“你想告訴我什麼……呃啊!”
松崗花音的速度很快,就像是一隻極餓到極致的捕食者,她擡起頭迅速咬住了男人的喉嚨,男人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他聽到了輕微的聲響,是喉嚨處的骨頭斷裂的聲音。
鮮血瞬間噴濺出來,女人蒼白的臉被猩紅的血液沾染,她的藍眸亮晶晶的,裏面帶着讓人心悸的兇狠與殺意。
等到其他人反應過來將男人拉開時,男人已經被咬斷喉嚨,氣息全無。
“瘋了!她瘋了!”
“快給她灌更多的催眠藥,快——”
“控制不住就殺了她!絕對不能夠讓它傷害到城主大人!”
人類是弱小的。
但同樣,人類是狡猾的,是貪婪的,讓人防不勝防的。
血肉的攝入讓松崗花音恢復了些許力量,但很快帶有催眠藥物的刀刃割裂了她的身體,讓她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眼睛閉上之前,她看到的是人類對她血肉的恐懼與貪婪,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再次醒來,也不知道這種日子會持續多久。
她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花音,爸爸媽媽最愛你了。”
精神恍惚中,有一個女人抱着她,嘴上說着對她的愛,可是身體卻在顫抖。
“你爲什麼要騙我呢?”
又是誰在她的耳邊輕輕呢喃?
“沒想到花音是這樣一個糟糕的人。”
有很多人,對她發出了惡意的聲音。
她以前一定是一個十分糟糕的人吧?松崗花音心想,要不然爲什麼腦海中浮現出了那麼多漫罵鄙夷的話語?
陷入黑暗的最後一刻,她突然想再見一面千葉直樹,那個從小寵愛着她,將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呈現給她的男人。
戰爭不黑暗嗎?不殘酷嗎?不血腥嗎?
所有由戰爭衍生出的悲傷與黑暗,痛苦與掙扎,人性的扭曲與人心的惡意……這些千葉直樹從來沒有對松崗花音提過,反而是將他所見到的趣聞趣事以及人性的美好告訴她。
他從未像其他人一樣將松崗花音當成強大的守護者,而是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關心保護着她。
——我希望你快樂。
希望你不被枷鎖所束縛,希望你能夠擁有自己的願望,希望你不再如此沉重。
願你平安喜樂,願你餘生安好。
然而這個願望卻是如此的奢侈,縱然千葉直樹知道松崗花音的武力值很高,但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他被城主派出去的次數越來越多,心中的恐慌也積累得越多。
他害怕有一天,松崗花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離開。
然而這種恐慌與不安,在傷痕累累的九條舜找到他時,成爲了現實。
當他趕回安陽城,看到的便是被綁在架子上,低垂着頭顱,奄奄一息彷彿已經認命的松崗花音。
而坐在高位上的城主,露出了一個玩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