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阮卿在拿到檢查單的一剎那,心裏反而有了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在他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生命,也許再過幾個月,就會變成一個嫩白可愛的小孩子。
可孩子的另一個父親,卻還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阮卿凝視着檢查單上的白紙黑字,心裏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眼眶卻脹得發疼。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阮三小姐。
他想,二十多年前,她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到底是什麼心情呢?
其實他也是她和所愛之人結合才孕育的孩子,是他們短暫愛情裏唯一留下的見證,可他的出生,給她帶來的卻是一場滅頂之災。
以至於他出生後,沒有溫柔的擁抱,也沒有落在額頭上的親吻,可能都沒來得及握一握自己母親的手指,就被送到了偏僻冷落的孤兒院裏。
而他這樣一個被遺棄,被親生母親詛咒的人,如今居然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阮卿忍不住把手放在了小腹上,他知道現在這個孩子可能還沒一個花生米大,她不會給他任何迴應,可他還是忍不住想感受到一點她的存在。
如果她可以選擇,會希望被他生下來嗎?
也就是這個時候,阮卿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拿出來一看,居然是夏明之的電話。
阮卿盯着手機看了好一會兒,才摁下了接聽鍵,夏明之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過來——
“阮阮,今天晚上,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阮卿在聽到夏明之的聲音的一瞬間,就情不自禁地紅了眼,他死死地咬住了嘴脣,把喉嚨裏的哭音硬生生嚥了回去,才強裝鎮定地開口。
“有什麼事嗎,我可能,我可能……”
我可能還沒有辦法面對你。
但夏明之卻罕見地打斷了他,“阮阮,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無論如何,你今天都必須跟我走。“
阮卿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心臟在心口砰砰地跳起來,他近乎委屈地想,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呢?
我們已經有一個孩子了,明之。
可我卻這樣沒用,甚至不能走到你面前告訴你這個消息。
而電話那頭,夏明之停頓了一秒,又道,“阮阮,我已經來接你了。”
阮卿終於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了,夏明之的聲音靠得太近了。
而且並不僅僅是從手機裏傳來。
阮卿心裏慌起來,下意識把那張檢查單抓進了手掌心裏,然後才抱着一絲僥倖轉過身去。
然後他就看見了夏明之。
穿着黑色薄風衣的夏明之,在人羣中格外顯眼,正站在離他不到兩米的地方和他通話。
醫院裏還是人來人往,到處都是說話聲,可是阮卿的世界卻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被他攥在手心裏的檢查單似乎無聲無息地變成了一把碎瓷片,刺得他的手隱隱作痛。
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夏明之掛了電話,往他走了過來。
他下意識想要後退,卻被夏明之一把抱進了懷裏,他嗅到了屬於夏明之的信息素的味道。
一個溼漉漉的吻落在了他的嘴脣上,夾雜着眼淚的味道,說不清是他的還是夏明之的。
“對不起,阮阮,對不起……”他聽見夏明之低聲說道,哽咽聲壓在喉嚨裏。
然後他就被夏明之抱了起來,一路往醫院外面走。
阮卿下意識地抱住了夏明之的脖子,可他的腦子裏渾渾噩噩的,他不明白夏明之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又爲什麼會突然和他說對不起。
周圍的人看見這一對抱在一起的年輕情侶,都有少見的漂亮面容,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但也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這醫院裏每日的悲歡離合上演得太多,他們也不過只是其中的一個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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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卿就這麼被夏明之一路抱到了車上,他的體重很輕,夏明之抱着他幾乎不費力氣。
而等夏明之把他放進後座的時候,阮卿才稍微回過神來,剛想開口問什麼,夏明之卻也坐了進來,然後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脣。
車廂裏的遮光板都升起來了,車子裏變得昏暗模糊,鋪天蓋地都是夏明之信息素的味道,檀香裏帶着一點清苦的味道,阮卿不自覺嗅了一下,總覺得今天的苦味變濃了。
而夏明之的吻也遠比剛纔那個焦灼苦澀。
阮卿被動地承受這個吻,他這次分辨出來了,他嚐到的苦澀味道,是夏明之的眼淚。
夏明之哭了,抱着他的手都在發抖,像是被傷了命門的野獸一樣慘痛,卻不知道怎麼發泄,還小心翼翼地把他護在懷裏。
阮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撫摸着夏明之的背脊,他已經沒有信息素能來安撫他的alpha了,可是感覺到夏明之的痛苦,他卻還是情不自禁地想抱着他。
等夏明之鬆開他的時候,他一隻手摸上夏明之滿是淚痕的臉,忍不住問,“你怎麼了?”
夏明之把頭靠在了他的手掌上,他看着阮卿,心想,都到了這個時候,阮卿居然第一句話還是問他,你怎麼了?
世上怎麼有人能這麼傻?
阮卿又是怎麼做到一點不恨他,反而認真地告訴他,當年的種種,並非他的錯。
太傻了,你纔是唯一的受害者,你有對全世界發泄的權利,你可以不用這麼好,不用這麼乖。
我依然會愛你。
他把額頭和阮卿輕輕貼在一起,兩個人的臉挨的很近,他看着阮卿的眼睛,輕聲道,“阮阮,我知道你懷孕了。”
阮卿的臉色下意識一白。
夏明之急忙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背脊,“你聽我說,阮阮。我不會不要這個孩子,更不會不要你。”
“阮阮,我今天知道了很多事情。知道我曾經有多輕狂,自負,後來我爲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
“而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們之間存在多少誤會,阮阮,求你了,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夏明之一直握着阮卿的手,他輕輕地在阮卿額頭上蹭了蹭,“我不要再和你錯過了,我們已經錯過了四年了。人能有多少個四年。”
他再也不想讓阮卿一個人站在花樹下,心裏說“我有點想你了”。
阮卿餘生裏的每一個時刻,他都要參與其中。
“我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