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時候,阮家的老爺子,阮振聲在醫院去世了。

    阮振聲雖然年紀已高,還退居二線好些年,但誰都看得出來,他一直是阮家不容置疑的主心骨。如今他一走,只留下幾個不成器的兒女獨擋門面,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阮家的笑話。

    花邊小報更是津津樂道地細數阮振聲的風流歷史,把他的三任妻子和每個情人都拿出來評論一番,末了還要說一句,阮振聲一生看似顯赫,葬禮上卻沒有一個兒女落淚,不得不說是晚年淒涼。

    阮卿翻了翻報紙,發現上面居然還有阮三小姐的照片,只佔了很小的一個角落,旁邊的介紹也只有短短的一行字,說她是阮家排行第三的小姐,在世時很得父親寵愛。

    這張照片是阮三小姐十八歲成年禮時的照片。照片上她穿着粉色的禮服,頭髮盤在腦後,露出天鵝般的脖頸,耳邊垂了一對極其明亮的鑽石耳墜。她被父親挽着手走出來,溫柔微笑着,看上去真的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阮卿對着照片出了會兒神。

    所有人都不知道,阮老爺子過世前,其實是給他打過電話的。

    也許是人之將死,他也變得軟弱了,開始拼了命地回憶從前,也愈發地想念自己唯一疼愛過的女兒。

    他在病牀上給阮卿打電話,聲音老邁,說他還是想再見阮卿一面,一面就行。

    “我就是想看看你,”阮老爺子的聲音已經很衰弱了,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我知道你不想認艾敏,可你到底是她唯一的孩子,是我的外孫。你如果願意回來,”阮老爺子停頓了一下,說道,“阮家還是可以接納你,艾敏留給你的東西,也還是你的。”

    阮卿啞然失笑,事到如今,阮振聲想要用來誘惑他的籌碼,居然還是金錢權勢。

    阮卿握着手機,心想,如果他現在混得落魄街頭,也許會不得不低頭,去接受阮家的饋贈。

    可他離開阮家的四年裏一直過得很好,哪怕賺的不算多,也好過仰人鼻息。

    而他在阮家的時候,物質上雖然不算受虧待,他卻寧願回去孤兒院的那個小房間,即使喫的差一點,穿的少一點,起碼外面的陽光是暖的,人是自由的。

    “阮老先生,蒙您錯愛,但我實在不覺得我有回去的必要,”阮卿平靜地說道,“阮三小姐留下的東西,您愛給誰給誰。燒了都行。”

    阮振聲急了,他猛地咳嗽了幾聲,在電話裏聽起來撕心裂肺。

    “阮卿,”他焦急地叫着阮卿的名字,“你只要回來一次,一次就行。咳咳,我,我都沒幾天好活了,你對一個將死的人,也要這麼狠嗎?啊?”

    “阮卿,你好好想想……你不要以爲攀上夏明之就算好,他會娶你嗎,夏家是什麼人家,你無依無靠,真的以爲憑着愛可以走下去嗎?”阮振聲嘲諷地笑了一下,卻又放緩了聲音,“別傻了,阮卿。你是艾敏的孩子,我怎麼會害你?”

    阮卿面無表情地聽着。

    當年阮艾敏拋下才出生的他,不叫殘忍。

    阮家囚禁毆打他,逼他爲阮艾敏的自殺負責,也不叫心狠。

    而他如今不過是拒絕去見一個厭惡的人,就被指責太狠了。

    阮卿徹底沒了交談的慾望,他推開窗,讓外面新鮮的空氣涌了進來,手放在窗臺上,左手上的鑽戒在自然的光線下也璀璨生輝。

    “不勞您費心,我和夏明之已經快要結婚了。”阮卿靠在窗邊,望着外頭一株桂花樹,淡淡說道,“婚禮定在了下個月的十五號,就不請您參加了。您如今時間不多,多留給自己的子女吧。”

    阮卿說完,不等阮老爺子再開口,就掛了電話。

    -

    如今離那通電話也不過才六天,阮振聲竟然已經去世了。

    看來阮振聲那天說得沒錯,他確實是活不了幾天了。

    阮卿把那些報紙扔在一旁的書籃子裏,阮老爺子和阮三小姐的臉一同被蓋在了下面。

    阮卿仰躺在靠椅上。

    外頭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場秋雨,空氣裏有溼潤的桂花香,微甜。

    他慢慢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現起阮三小姐慘白的臉,阮家罰他跪了一天的那間黑屋,還有囚禁他的那間暗室,以及無數個午後,他躲在房間裏,從窗子裏往外張望。

    這些東西構成了他的少年時代。

    可是片刻後,這所有的一切又在他腦海裏粉塵一樣崩塌了,最終煙消雲散。

    他倉皇無依的少年時代,似乎到今天才真正地落幕了。

    -

    阮卿不知道自己在躺椅上睡了多久,等他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被抱到了牀上。

    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夏明之在旁邊的沙發上不知道看着什麼。

    他沒有發現阮卿醒了,鼻樑上難得戴了一副眼鏡,頭髮鬆散地垂下來,多了一點斯文俊秀的味道。

    “你在看什麼?”阮卿啞着嗓子問。

    夏明之擡起頭,對他笑了一下,他丟下書走到阮卿身邊坐下,“看omega的孕期注意事項。”

    他摘下了眼鏡,在阮卿額頭落下一個吻。

    “你都看到了一些什麼?”阮卿問。

    “看到說,孕期的Omega會非常需要alpha信息素的安撫,或者是beta伴侶的陪伴,”夏明之的吻從他的額頭又落到鼻尖,最後落在阮卿的嘴脣上,他的聲音有些模糊,輕輕吮着阮卿的脣瓣,“我還得再多陪陪你。”

    他的信息素在空氣中越來越濃。

    阮卿確實感覺到舒服,像是被泡在了柔和溫暖的水流之中,一隻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背脊,讓他想要像個貓兒一樣蜷縮起來。

    但他看着夏明之在燈光下格外柔和的眉眼,卻有點出神。

    其實孕期的omega,並不都需要額外的信息素安撫。是因爲他沒有被夏明之標記,纔會渴望更多。

    他擡起手摸了摸夏明之的後頸。

    他想起阮振聲口口聲聲質問他,夏明之會和他走下去嗎,問得這麼篤定。如果是幾個月前,他可能會被幹擾得說不出話來。

    可是自從他回國,夏明之一點點打開了他的心防,到最後選擇了oa反向標記,將自己完全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已經可以斬釘截鐵地反駁阮振聲,說夏明之會陪他走下去的。

    已經沒有任何陰霾可以橫亙在他和夏明之之間了。

    連四年前他們分手決裂的那個夜晚,如今再回憶,雖然還有點鈍痛,卻也說不上撕心裂肺了。

    阮卿看了夏明之好一會兒,看得夏明之都有點莫名其妙,好笑地問他,“你在看什麼?”

    阮卿躺在牀上,柔軟的頭髮鋪開在枕頭上,肌膚在燈光下是柔和的奶白色。

    阮卿輕聲道,“明之哥哥,你要不要試試標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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