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卓道：“老師可以留，但建議你不留。”
秦陌把頭一點：“好吧，聽老師的話，不給大家找麻煩。”
大雨滂沱，又是夜間行車，車速自然不快，待到將秦陌送到，已經快十點了。
秦陌問晟卓要不要上去等雨小一點再回去，晟卓笑說：“我以爲你盼着老師半路出車禍，被碾成一堆破碎的人體組織。”
秦陌搖頭，模樣乖巧而真誠：“沒有，我決定和授業恩師一笑泯恩仇，老師撞到下半生做輪椅就行了，省的您好手好腳的出去作孽，下輩子興許還有機會投胎成人。”
晟卓誇他有良心，好像盼他下半生做輪椅的小徒弟在爲他着想似的，笑吟吟的把他送上電梯，還叮囑他：“自己小心點。”
秦陌一手抱着書，同樣笑着朝他擺手：“老師也要小心喲，不要被碾成一堆爛乎乎的人體組織。”
電梯門徐徐合攏，形成了一方私密的空間，秦陌站在轎廂中央，褪去笑容的臉顯得有些疲憊。隨着電梯門重新打開，口袋的通訊器響了兩聲，秦陌拿出來查看，是晟卓發來的消息。
Mr.BT：笑可以掩飾很多情緒，做的不錯，但還糊弄不住老闆。
所以這纔是“自己小心點”的正確解讀方式？
秦陌苦笑，回了個握拳加油的表情，把通訊器收進口袋，對着轎廂壁調整了下表情，這才邁步出去。
都這麼晚了，大家竟然都還沒睡。
龍一坐在落地窗下的沙發椅上，閒適的疊着腿，一手掌着PAD，旁邊的小桌上放着一杯酒。
唐連和小濤兩個在給奇奇剪爪子，無暇招呼秦陌。乖貓奇奇也是有逆鱗的，它的逆鱗就是它的小爪子，每次剪爪子它都嚎的像要被拖去殺掉一樣，拼死反抗的過程裏少不了要送你幾條鮮豔的抓痕，除非它從小就忌憚的人形百獸之王在場，它纔會老實些。從唐連和小濤捉着它剪爪子的位置來看，龍一顯然被當成鎮貓擺件用了。
秦陌牢記老師教誨，也怕奇奇貓仗人勢，便沒過去自找麻煩，只遠遠打了聲招呼：“哥，還沒睡啊。”
龍一這才發現他回來了似的，循聲瞥他一眼，淡道：“太早了，睡不着。”
都快十點了，哪來的太早？秦陌附和也不是，走開又怕被當成晚歸還敢耍脾氣，不尷不尬的站在客廳中央。
小濤不敢亂搭腔，唐連給了他一個臺階下：“龍少給您帶了蛋糕回來，您先去洗澡吧，我騰出手來就去給您拿。”
秦陌不無感激的朝唐連點了點頭，抱着晟卓送他的書回了房間，洗完澡從淋浴間出來，把自己擦拭乾爽，隨便拍了點爽膚水就裹着浴袍出去換睡衣了。
騰出手來的小濤匆匆趕到，一邊幫自己拿了睡衣穿戴的秦陌扣扣子一邊說：“您喫什麼去了喫到現在？下這麼大雨，我們也不敢催。龍少在那一坐就是一個大寫的生人迴避，我們不是生人，只能戰戰兢兢陪他等，您再不回來我就要心梗了！”
“我報備了。”秦陌插不上手，索性張開兩手讓他代勞。
“我知道，可您那不叫報備吧？您那叫先斬後奏吧？”
“我就出去喫個飯，有這麼嚴重嗎？”
“您就出去喫個飯嗎？您幾點出去的？您再看看現在幾點了？再過兩個小時您就屬於夜不歸宿了！”小濤話說的誇張了些，但事就是這麼個事。
秦陌只能用沉默表示：好的，我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了，害你差點心梗，是我對不住你。
小濤頓了頓，將聲音壓低了些：“少爺，您是不是和龍少鬧彆扭了？”
“好好，您說不是就不是，不過我得跟您說一聲……”小濤幫他整理好衣領，回頭看了眼虛掩着的房門，用接近耳語的音量道，“龍少可能以爲您在鬧彆扭，故意這麼晚回來，等會兒他要是訓您，您聽着就是了，千萬別回嘴。”
“知道了，我不惹他。”秦陌垂下眼笑了下，繞開小濤向外走去。
小濤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但又不像在賭氣，便沒再多說，轉身去浴室收拾他換下來的髒衣服。
唐連已經把蛋糕拿出來了，給龍一和秦陌各切了一塊，用精緻的甜品盤盛着，放在龍一手邊的小桌上，另加了一把椅子。
布朗尼蛋糕是這家甜品店的招牌，用料新鮮，口感濃郁。不過秦陌喫東西沒有夏夜那麼挑剔，他喫哪家店的都差不多，再加上晚飯喫的比較多，現在讓他喫這麼甜膩的東西，自然提不起胃口。
“不想喫就放着吧。”龍一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手裏的PAD，也不知怎麼看出其實有在喫蛋糕的秦陌不想喫的。
秦陌解釋說：“沒有不想喫，我晚上喫太飽了，有點喫不下。”
龍一不置可否，並沒有小濤形容的那麼恐怖，只是沒有正眼看他而已。
“我們剛要出去喫飯就下雨了，就在他家隨便吃了點。”秦陌把蛋糕放回桌上，向他解釋自己晚歸的原因，“雨太大了，不好開車，我就想雨小一點再回來，結果越等雨越大，還不如早點回來。”
許是聽他接連做解釋，覺得古怪，龍一這纔看向他。
秦陌朝他笑了下，慚愧似的垂下眼睫，繼續道：“今天在餐廳裏，還有你生日那天，是我太沒分寸了，無緣無故給人臉色看，沒顧及你的面子……”
可能是因爲此前就設想過，被自己信任親近的龍一提醒，不要恃寵而驕，你不過從一件花錢買回來的小東西變成了有些討主人喜歡的小東西。也可能是晟卓那番敲打訓誡太不留情面了，與之相比，龍一的“提點”要委婉溫和的多。待到那些自知不該的逆反情緒冷卻下來，秦陌發現他對這件事並沒有自己以爲的那麼難以接受。
當然，他能接受也是應該的。他是沒有父母庇護在坎坷中掙扎着長大的秦陌，不是一出生就被捧在手裏的夏夜，如果連這點始終存在無關性命的現實都接受不了，他早就被打擊死了，哪裏活得到今天？
他能接受，只是有點難過……
秦陌在超出“有點難過”的窒悶裏想到，這樣的難過算嬌氣嗎？如果算的話，那他豈不是連難過的資格都沒有？都不可以？
秦陌不覺失了神，他無意識的擡起眸子，將視線投了出去。外面依然大雨滂沱，但只能聽到模糊的雨聲，落地窗被廳裏的燈光映成了一面暗色的鏡子，看不清窗外傾瀉而下的大雨，倒是映出了坐在窗前的兩人，左邊是龍一，右邊是……是一件仿照夏夜打造出來的贗品？
是的，這纔是他的身份，從始至終都沒改變過。即使他頂着夏夜的身份，即使他從容貌到舉止都像極了夏夜，即使龍一把他放在身邊，給予他諸多照顧，許給他大好的未來，他也不能把自己和夏夜混爲一談。
秦陌恍然想到，也許龍一給予他的疼愛、保護、甚至於爲他規劃的人生，其實是龍一對自己真正的弟弟的期望與彌補。
這個在他失神間猛然浮現出來的猜測，就像一根猝然釘進腦子裏的鋼釘，秦陌霎時忘了自己在說什麼，耳朵裏塞滿了嗡嗡的忙音，什麼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