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卻遲遲沒去碰那道菜，儘管晟卓已經澄清過，殺魚的刀是專門用來處理食材的，只切過動物的屍體，秦陌還是不敢掉以輕心，擔心那盤看着很可口的紅燒獅子頭裏摻了羊肉。
晟卓見他只夾青菜來喫，魚肉一口不碰，便舀了一個獅子頭到他碗裏：“放心喫吧，豬肉做的，只加了一個雞蛋。”
秦陌都無奈了，用沒拿筷子的那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把想法寫在這裏了嗎？”
晟卓不置可否。
秦陌用筷子夾下一小塊獅子頭，先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確認一絲羊羶氣也沒有，再送進嘴裏，進一步確認味道和口感。
晟卓把他放在一道菜上的謹慎看在眼裏，多少有些怒其不爭，但語氣輕描淡寫：“你不能仗着龍少縱容你，就由着自己嬌氣下去。夜少早晚會回來，你早晚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秦陌，你沒有嬌氣的資本。”
秦陌已經很久沒聽過夏夜以外的人叫他名字了，聞言不禁怔了一下，而後擡起頭來，直視着坐在對面的晟卓，道：“我知道，我沒忘記自己的身份。”
“那你嬌氣什麼？今天又鬧什麼情緒？”晟卓還是那種不溫不火的語氣，話說的並不客氣，“你沒忘記自己的身份，但僅限於沒忘，因爲你要做到以假亂真，就要用夜少的身份和態度面對那些縱容、遷就、殷勤，從適應到習慣要不了太久，而你顯然已經習慣了。”
秦陌不做聲了。
“因爲殺了一隻養了幾天的羊，就從此再也不喫羊肉了，甚至會因爲心裏牴觸看到羊就吐，接觸關於羊的東西就生理過敏，不是嬌氣又是什麼？如果有人正在追殺你，而你只能在被殺和躲進羊圈裏做選擇，難道你要站在那裏等死嗎？”
秦陌連視線都垂了下去。
“因爲自己沒能力，救不了那些和你同樣遭遇的人，奈何不了牧家，就避而不見。你迴避的是什麼？你又當自己是什麼？東虹的小太子嗎？還是被狗咬過一次，從此碰見任何一條狗都往父母身後藏的孩子？東虹的小太子不會迴避，只會讓對方自覺的從他面前滾開；躲到父母身後的孩子首先要有父母纔有處可躲，你有處可躲嗎？”
晟卓的可怕之處，不僅止於他能輕易洞穿別人的想法，他還能輕易找出對方的軟肋，用不重的力道捏痛它，甚至捏碎它。
秦陌卻沒有出言打斷，因爲他知道，晟卓不是在捏他軟肋，儘管語輕言重，頗爲誅心，但這是老師對學生的提點和訓誡。
“既然你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就應該知道，龍少對你秦陌的縱容是有限度的。他不會因爲你不高興就不請牧家人蔘加他的生日會，更不會因爲你不高興就拒絕和牧家合作。”
這些秦陌都知道，但聽晟卓一絲餘地不留的說出來，還是覺得無地自容，半晌才擡起頭，從彷彿捱了一頓狠辣耳光的臉上擠出個難堪的笑來：“老師，我記住了，以後不會不知輕重了。”
從他的態度來看，這孩子還是可教的，還沒被完全養廢，晟卓於是又夾了一塊魚肉到他碗裏：“至少你知道因爲這種事鬧情緒是不知輕重，知道來找老師敲打你，這點還是值得表揚的。”
扇一頓巴掌給塊肉，這是敲打嗎？怎麼感覺像訓狗？
秦陌氣悶的看他一眼，把筷子噗呲一下插進獅子頭裏，咬了一大口。
晟卓道:“把羊脊肉切成薄片，用料酒和花椒水泡二十分鐘，和豬肉一起打成肉糜，再加佐調調味，基本吃不出羶味。”
秦陌一僵，嘴裏包着大半個嚼碎還沒嚥下去的獅子頭，模樣十分滑稽。
秦陌：“……”
窗外雷雨交加，直至這頓夾雜着訓誡、教導、捉弄的晚飯喫完，雨勢也沒減弱。晟卓洗完碗盤，泡了兩杯茶，端出來和化扎心、憤懣、無奈爲食慾把自己給喫撐了的秦陌消食等雨歇。
談及一個做了九年殺手的alpha怎麼能把家裏打理的如此井井有條，廚藝也很不錯，晟卓輕描淡寫的說：“我是遺腹子，母親過世也早，我只能自己照顧自己。”
秦陌心想原來你也沒有父母庇護啊，難怪長成了一個可惡可憎又可怕的變態，同時禮節性的表示了下遺憾。
晟卓莞爾：“沒錯，在老師看來，你的想法都寫在臉上。”
秦陌噎了下，誠心求教：“老師，我想和你一樣厲害，但我不想被你教成一個小變態，你能酌情教學嗎？”
晟卓笑吟吟的給他科普：“心理變態又稱心理異常，嚴格來說是一種心理障礙。無論是變態心理，還是變態人格，成因都很複雜，理論上是沒法教出來的。不過你具備部分先決條件，所以你要小心，不要被潛移默化的‘養成’小變態。”
秦陌警惕的向後一撤：“你不會已經在潛移默化的養成教學了吧？！”
晟卓笑而不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愛笑的人，但受他性情所致，他的笑容少有令人愉快的時候，比如現在，秦陌恍惚又看到了嘴裏藏着尖牙的吸血鬼在對自己微笑。
“老師，你別笑了，太滲人了！”秦陌將自己的小身板緊緊貼在沙發背上，兩臂抄在胸前抱住自己，眼神警惕而驚恐。
晟卓沒有收斂笑容，反而擴大了它，笑出了聲音。這孩子太好玩了，戳一戳就能把人逗笑，捏一捏就能解壓，這麼好玩的小東西，試問誰不想戳兩下捏一把？老闆那麼嚴以律己，對菸酒賭色都不成癮，不也捏這隻好玩小東西捏出了癮麼？
可憐的秦陌小同學儼然被當成捏捏樂了，他的缺德老師尋夠了開心，這纔去書房拿了幾本書回來，讓他拿回去看，還很大方的表示：“這些都是淺顯易懂的入門書，不用還了，等你看完老師再拿專業的給你。”
秦陌看着他拿來的書，終於知道他爲什麼那麼善於洞察人心了——他一個殺手轉行的保鏢，竟然沒事就在家裏研讀心理學，入門書籍就很專業的樣子，專業的豈不是要囊過微表情、微動作、微反應的讀心術？
秦陌這次沒有偷偷摸摸腹誹吐槽，坦坦蕩蕩的說了出來：“老師，你竟然把琢磨人心當癖好，我說你變態你不反對吧？”
晟卓笑吟吟的說：“總好過在家裏練解剖不是嗎？”
“是的這樣沒錯，不過你真的沒在家裏練解剖嗎？”秦陌已經放鬆下來，連太子這個假身份的矜持傲氣都放下了，拖鞋脫在沙發前，人盤膝坐在單人沙發裏，懷抱着那幾本心理學書籍和他的變態老師坦誠相對，“老實說，你有沒有私自挖一間地下室，在裏面擺滿了泡着各種器官和斷肢的福爾馬林罐？”
晟卓煞有其事道：“這棟房子本來就有地下室，我只是稍稍改造了一下，要去參觀參觀嗎？”
秦陌連連搖頭：“不了不了，老師做的菜很好喫，我不想把它們倒進馬桶。”
過了八點鐘，雨勢沒是沒有減弱，反而越演越烈。秦陌就給家裏打了個電話，跟接電話的唐連說，他要晚一點回去。掛了電話又過去一個多小時，雨勢終於緩了下來。秦陌換掉拖鞋，把老師送他的書裝進袋子裏，準備回家。哪知雲彩逗他們玩的，只穿過後門到車庫的工夫，外面又遮天蓋地的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