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西,陶苓等人才看到了青牙嶺的山丘。除了路上偶爾休息喫飯的時間,就上輩子的經驗來說,陶苓還是頭一次徒步了盡一天的時間。

    腿已經痠軟的不行了,若不是桃兒體力好些扶着她,陶苓能在踏進客棧的臨門一腳跪下去。

    好在出了青牙嶺,她們就能坐馬車了,不然生生走到邊州,她也可以歇菜了。

    揉了揉肩膀,陶苓覷着前面訂房間的士兵,趕緊往旬澤那邊湊了過去。

    單薄的衣物因爲汗水有些粘身,旬澤左腿處有塊暗色發黑的位置,陶苓有些急了,忙蹲下掀起了他的褲腿。

    青牙嶺算是近外最偏遠的小鎮,幾家爲數不多的客棧塞滿了來往的遊人。還是第一次見大庭廣衆下有女子如此孟浪。

    旬澤一怔,倒是笑了,他任陶苓擼起自己的褲腿,忍了一路的隱痛這纔有些刻意的發作。

    原本白皙的膝蓋此時已經瘀血至青紫,不見傷口。但估計是一路不穩的走姿給了過大的壓迫,還在微微顫抖。

    肯定是疼急了。陶苓皺着眉,也不知道這偏僻的地方有沒有郎中。

    被貶的官員須得徒步至青牙嶺才能換作其他行路的工具,說是懲罰。陶苓暗罵了幾句勞什子規定,也只得先用熱毛巾給旬澤敷着。

    一路嚴防死守的士兵這會兒總算是鬆懈了一些,對着和王爺走進一間房的陶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客棧的條件不好,委屈王爺王妃了。”

    桃兒麻利的再拾掇了一下屋子,把被褥的塵仔仔細細抖了一遍,這才離開。

    “你受累了,”陶苓扶着虛軟的王爺,對桃兒歉意一笑。這種情況她也沒法和桃兒客氣。

    用腳背扣上門,房間裏這才空落了下來。

    牀鋪的還算柔軟,看着王爺坐下,鬆開手的陶苓才覺得胳膊都麻了。

    不着痕跡的甩了甩手,誰知旬澤就瞬間看了過來。

    不過是幾級臺階而已,哪至於這樣。陶苓心虛地坐到一邊的茶桌前,結果一邊喝水一邊抖,只好在王爺愈來愈深的視線裏,安穩坐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尷尬勁兒哪來的,一天沒說話,這會兒距離一小於五米就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了。

    她鬢角還有累出的虛汗,微喘着氣的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這邊。旬澤的眼睛微眯,輕嘶了一聲。

    豎起的耳朵敏銳一動,陶苓下意識就看向了王爺的腿,剛纔和小二要的熱毛巾應該涼了,可是又痛了?

    再定睛一看,蒼白的小臉、緊抿的嘴角還有僵直的左腿。老大一人縮在牀一腳,可憐死了。

    陶苓嘴脣微動,“可是膝蓋還疼?”

    旬澤嘴角微垂,眼底閃過笑意。他點點頭,便見陶苓起身,“那我給你找個郎中去。”

    淤青只是小事,看她心疼他高興。但要是真在這偏僻地方找一個郎中,旬澤不捨得陶苓辛苦。

    大手攥住了衣角,旬澤傾身制止,與陶苓的距離一下變得很近。

    夏夜熾熱的呼吸一下打在了脖子以下,旬澤坐着她站着,這頭對着的位置着實有些尷尬。

    眨了眨眼,旬澤只覺得眼前一花,原本急着走的王妃總算是坐下了。因着他手勁不小,被迫坐在了牀邊上。

    盤着手的陶苓耳朵有些紅,“行了睡吧,”這小客棧也沒沐浴的條件,就算洗了也只能被窗戶吹來的風熱醒。

    “一起睡,”旬澤的手沒鬆開,眸光一錯不錯地盯着陶苓。

    明明是清冷的聲音,但陶苓硬生生就聽出了撒嬌的意味。她心裏着惱的扭了八百個彎,面上只昂着下巴點點頭,反正以前都是一起睡的。

    旬澤手鬆了半分力道,只剩指甲蓋掐着衣服,“那我要親親。”

    親你個大頭鬼!

    若無其事說羞羞話的就她家王爺一人了吧。陶苓掀起被子就是蓋住某人的頭,“和被子親親吧你。”

    她算是看明白了,旬澤膝蓋已經不疼了。

    惱羞成怒了一會兒,扭過頭的陶苓纔給一動不動的被子窩出一個口,“悶出病還是得我照顧。”

    她小小聲吐槽,也是實在很累了,和衣躺在了邊上。

    一片黑暗中,被子裏的人嘴角微揚,直到耳邊鼾聲響起,才掀開了被子。

    悶紅的臉湊近了睡紅的臉,旬澤咬了咬瑩白的耳垂,這才把刻意離得很遠的人納入懷裏。

    這一覺睡的很沉,沉到尖叫聲四起,陶苓才從夢中驚醒。

    眼前一片漆黑,額頭碰到了堅硬的東西,陶苓才發現自己被嚴嚴實實護在了牀的一角。

    王爺的身體很僵硬,那乍響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幾乎不用多想,有什麼不好的事正在這個客棧發生。

    心臟瞬間懸起,陶苓小心開口,聲音微不可聞,“王爺這是?”

    旬澤蹙着眉,深邃的眼珠在夜裏機警地掃視着整間屋子。他在第一聲短促的尖叫時便醒了,不過片刻,第三聲和第四聲便在樓下兩個方位傳來。

    沒有絲毫的腳步和動靜,尖叫聲彷彿也只是錯手露出的一樣。是高手。

    “可能是碰到山賊了。”以同樣低啞的聲音輕輕回道,旬澤打量着這間房子的構造,沒有猶豫的時間,快速做了決定。

    向後摸索着小手,安撫着顫抖的人,旬澤儘量溫柔,“在牀上別動,我到——”

    “不,我來,”陶苓可以體會到王爺身上緊張的氛圍,她牢牢抓住王爺的衣角,眼神堅定。如果兩個人都手無寸鐵,她這個手腳靈活的肯定要比王爺方便一些。

    陶苓的動作不容置喙,旬澤眉心一沉,只好點頭。

    他們一定是衝着自己來的,牀上的目標要是顯眼的話,陶苓在門邊反倒更安全一些。

    沒有時間多想,旬澤拆下頭上的烏玉扣,從中拿出一份藥粉遞給陶苓,“打開,在門開的一瞬灑下去,然後不要猶豫,立馬躲到邊上的矮櫃後面。”

    捏着藥粉,陶苓的手心有些微汗。她掩藏在門後,呼吸急的過分。

    隨着時間一點點過去,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緩慢靠近。最後看了眼在牀上的王爺,她嚥了咽口水,努力靜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門開了,卻沒有人。

    打開藥粉的包裝,陶苓捂着口鼻,舉着手臂不敢動彈。

    暗暗的對峙在悄然進行,陶苓的心跳咚咚作響。壓抑的呼吸終究落了一拍,一下暴露了位置。

    牀上的厚被子猛地掀開,“放!”

    顫抖的手一下灑了全部粉末,幾乎是同時,三道黑影迎面撞上。

    不知是何藥粉,哪怕三人黑衣包裹嚴實,鋪天蓋地的粉末一下鑽進了少許裸露的皮膚,隨着而來的便是刺骨的疼。

    陶苓放了藥卻沒有按着旬澤的吩咐往矮櫃跑,反而是直直衝到了牀那邊。

    她看着扭動着不斷尖叫的山賊,冷靜的擋住了暴露位置的王爺。

    “我,我有鐵盆。”舉着角落裏撿來的東西,陶苓捏着鐵盆邊緣的手指有些發白。不能總是王爺保護她。

    旬澤沒來得及阻止,那邊扭動的三人見完不成任務,忍着皮膚的劇痛便是擡手。

    破空聲突兀而起,三柄細小的箭在不到十米的距離飛速而至。

    旬澤的瞳孔一縮,這三柄箭如同上輩子刺進他心臟的一模一樣,幽萃的冷光反射着劇痛。

    旬澤翻身一滾,把陶苓壓在身下,一瞬間兩個方向的箭便直直插進了厚實的棉被。

    破碎的棉絮滿天飛舞,第三隻箭角度刁鑽,竟由下往上,直直朝兩人面中而來。

    陶苓呼吸一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擡起鐵盆擋在了兩人身上。

    耳邊金屬穿透的聲音如破金戈,陶苓頓感不妙,一道悶哼立馬響起。

    也顧不得身後還在扭捏的三個黑衣人,陶苓趕緊坐起,回身就見那柄小箭已經深深扎進了旬澤的右肩。

    血液一下竄到了頭頂,陶苓顫抖的手根本不敢靠近那隱沒的箭羽,幾乎是眨眼,那塊衣服便被泛黑的鮮血染溼了。

    熟悉的痛從肩頭蔓延到心臟,上輩子的回憶險些在一瞬吞沒旬澤的意志。

    但還好是險些,旬澤蒼白着嘴脣,不合時宜地扯起了一絲弧度。

    眼前人驚慌的流了淚卻不自知的睜大着眼睛,臉色簡直要比他這個受傷的人還要差。

    地上的三個人已經吐着白沫暈倒了,窗外夜雀驚叫,時辰不早了。

    旬澤作勢起身,陶苓趕緊扶起他。

    “我們得先離開這,山賊還有第二波。”

    他言簡意賅,只說了幾句喉間便一陣翻涌。

    陶苓慌里慌張的點頭,挎起了沒動的包裹,又趕忙來撐着旬澤。

    忽的頭上便是一沉,陶苓凌亂的頭髮被順了順,“別害怕。”

    王爺現在一副要死了的樣子,說這話真的很沒有說服力。但是很神奇的是,陶苓安心了。她抹了抹臉上的冰涼,鎮定的跨過門口扭曲的三人。

    甚至在見到桃兒空空如也的房間時,第一反應不是擔心而是放心。

    這幫山賊連漂亮的老闆娘都殺了,桃兒不會是被抓走的。

    本來安排明日趕路的馬車就停在院子裏,匆匆扶着王爺坐好。陶苓馬繩子一飛,直直奔向了下個小鎮。

    急促的馬車顛簸的很,旬澤強撐着意識吞下另一半烏玉扣裏藏着的藥丸,才沉沉昏去。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