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旬澤剛一清醒,耳邊就傳來了這樣的對話。

    陶苓背對着簡易草牀,不知道王爺已經醒了。

    她昨日好不容易纔在這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個郎中。大夫簡單處理了一下流血的傷口,只說早上再看看情況,陶苓焦急了一夜,沒想到真是壞消息。

    陶苓的神情大夫看在眼底,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搖搖頭只能表示無能爲力。他不過手淺看了幾年傷風頭痛,這泛着青紫的血口一看就是中了毒,哪是他這鄉野大夫能解的。

    “夫人,趁着傷口的青紫還沒化開,趕緊去青牙城看看吧。那兒人多,郎中醫術也要高些。”大夫安慰道,留下幾副止血的草方子就離開了屋子。

    雖然原本就沒有多大期待,真聽見大夫這麼說,陶苓有些慌。

    站着的人垂着腦袋一時無言,旬澤蓄了些力氣,撐着手肘起身,“別急。”

    旬澤臉色已經接近白紙,卻偏生要露出安慰人的微笑,若不是星目尚有神采,認做倀鬼也不意外。

    陶苓回身看見王爺這模樣,就是眼眶一熱。她努力眨巴了幾下眼睛,趕緊扶着人坐好。

    這一小小的動作扯到了右肩的傷口,旬澤眉角一抽,對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忍着沒出聲。

    “我向大娘要了碗白粥,你喫些嗎?”

    不可以向病人傳遞負面的情緒,陶苓心裏想着這點,面上若無其事的捧起桌上的碗。彷彿剛剛那個急切詢問郎中的人不是她。

    旬澤的目光從她微顫的手指劃過,依言點了點頭。

    能喫就好,能喫就好。

    陶苓舀了半勺白粥,輕輕吹涼後才往那蒼白的脣間送去。

    “你昨天突然就昏倒了,我本來還想着找家客棧,但來不及只好借宿了一戶人家。大娘人很好,不害怕你一身的血,還大半夜幫我敲郎中的門。她兒子也很好,你那麼重,都是他扛着從馬車到屋子的……”

    陶苓絮絮叨叨,一時說了很多。

    喉間隱隱不適,旬澤慢慢聽着,只有在聽到大娘兒子的時候蹙了蹙眉。

    一碗粥見底,才驚覺自己聒噪的陶苓擡眸,王爺的眼睛裏卻盛滿了柔光。

    明明此時的王爺比任何時候都要狼狽,血污凝固在未換的舊衣上,頭髮散亂甚至臉色灰白,陶苓的心跳卻漏了一拍。

    旬澤眸光一閃,眼中溫柔愈深,“王妃把我丟下也可以的。”

    本就微弱的呼吸漸漸停滯,旬澤一錯不錯的盯着陶苓,這是他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

    陶苓先是一怔,繼而瞬間就皺起了眉頭。她起身放下碗勺,只覺得剛剛聽到的話刺耳,“別亂說話!喫完睡一會兒,我們立馬就出發。”

    好像不被信任的感覺讓陶苓有些生氣了,她頭也不回的走出屋子,連門都忘記了扣上。

    門縫裏微光還能看見陶苓憤憤的身影,旬澤嗑眼一笑,不過短短片刻,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睡着了。

    “姑娘,你夫君好些了嗎?”

    陶苓剛把碗放進院子邊的井水盆裏,昨日幫了大忙的大娘窩着手從屋子裏出來了。

    大娘滿臉關切,就是一個口一個你夫君的,總是讓人怪怪的。

    陶苓低頭清洗着,點點頭,“還行。大娘我們一會兒就走。”

    “哎呀,你別,我來。”徐大娘忙搶過陶苓手裏的碗,她瞅小姑娘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哪能幹粗活。昨晚上雖然看不太清,但這會兒天光有鼻子有眼的照在小姑娘面上,以她眼光看,定是哪個富貴人家。

    大娘勁大,活利索,陶苓搶不過只好在邊上澆水。

    小姑娘臉色不好,徐大娘就挑着家常裏短聊,沒一會兒自家兒子就回來了。

    昨日多虧了這位大哥,陶苓見着他扛着柴回來,忙上前搭手。

    “不用、不用。”徐大郎一彎腰,大捆的柴就落到了地上。

    想幫忙沒用處,反倒揚起的塵土讓陶苓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一時小院裏的人都笑了。

    不尷不尬的摸了摸鼻子,陶苓索性跑去邊上處理郎中留下來的草藥。這些全部裝在布兜子裏纔好敷在王爺傷口上。

    左邊兒子收拾着柴火,右邊陶姑娘擺弄着草藥,一高一矮竟有些和諧。徐大娘笑着笑着眼底就多了些羨慕,若是她兒子媳婦也像陶姑娘這麼漂亮就好了。

    弄完了草藥,陶苓就想和大娘們告別了。回屋輕手輕腳的取了些銀子,陶苓就直直把荷包塞進了大娘懷裏。

    “哎呀不用不用,”大娘正擇菜呢,陶苓就來和她客氣。

    陶苓趁着她溼着手,忙放進她腰間的布兜。徐大娘這才笑眯眯收下。

    “一會兒還得麻煩徐大哥了,我……我夫君他還不方便,”陶苓轉頭又對徐大哥說道,就見他爽朗一笑,拍了拍胸口,“妹子放心。”

    見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陶苓纔回屋。正打算叫醒旬澤,就見他尋着門開的聲音看了過來。

    前腳剛對人稱我的夫君,後腳夫君就醒了。

    陶苓臉色微紅,讓開了身後,“我們走了,我拜託了徐大哥揹你一下。”

    “還是到馬車上?”徐大郎擼了擼袖子,見陶苓點點頭,大步走到旬澤的牀前,“妹子你就放心吧。來,兄弟手給我。”

    哥?

    妹妹?

    旬澤的臉色一黑,身上的寒氣重了些。

    王爺僵着不配合怎麼上的去,陶苓趕緊上前搭把手。誰知她一伸手,王爺的身體更僵硬了。

    “我能自己走。”

    她不信。

    陶苓不贊同的皺起眉,昨晚還昏迷的人今天就能下地了?

    “是啊,兄弟你別怕,我這一身腱子肉,還拍摔了你不成。”蹲在牀邊的徐大郎大刺刺說完,就覺得脖頸一涼。

    “我要自己走。”

    旬澤的目光篤定,帶着陶苓不能理解的執拗。眼看着僵持下欲崩不崩的紗布,她還是順了王爺的意。

    試探着伸手扶住王爺的腰,見他沒有排斥自己的意思,陶苓這才鬆了口氣。

    正如旬澤所說的,他能走。雖然有些慢,但還是順利到了馬車。

    關了門簾,陶苓千感謝萬感謝,道別了幫着拿東西的徐家母子。

    馬車緩緩啓程,徐大娘瞅着目送的兒子,揶揄了幾句,“讓你不討媳婦,這下子羨慕了吧。”

    徐大郎黑臉一紅,撓了撓後腦勺,“娘,娶媳婦的錢還差一半呢,等我賺到了再說。”

    她兒子孝順不捨得她累,彩禮錢都是自己掙的。徐大娘半是欣慰半是感動,想起了陶姑娘塞的荷包就趕緊從隨身布兜裏掏了出來。

    荷包做工不咋地,繡的歪歪扭扭的。徐大娘拎着小口一打開,頓時傻了。

    “兒啊,娶媳婦的錢有了……”

    遠處漸行漸遠的馬車駛向了青牙鎮,與此同時,被山賊血洗的客棧在行者的尖叫聲中迎來了第二波客人。

    “太嚇人了,先生我們趕緊走,”童子揪着書生的袖口,只瞟了眼客棧的入口,就被裏面的血晃的眼前發黑。

    書生也好不到哪去,兩人哆嗦着就揹着行囊趕緊離開了這個客棧。

    緊隨書生兩人之後的便是一批步履矯健的人。

    爲首之人蹙着眉環顧四周,在看到門柱不起眼角落的一道白線時瞳孔一縮。

    “搜!”

    來人四散,從後院前院分路前進,除了幾間房子是空的,其餘都是血跡斑斑。

    飛身來到三個黑衣人仰倒的房間,一刀半蹲着檢查了一下,卻沒有發現任何的身份痕跡。

    沉吟了半響,他纔開口,“全部帶走。”

    隔壁房,穿着兵服的士兵早就死絕了,渾身被扒的乾淨。一刀仔細摸了一下才在衣服的夾層裏找到了任職文書。

    王爺任邊州通判的文書。

    收好東西,一刀轉身便想走,突然後院巡邏的下屬找到了一個昏迷的女人。

    “她暈倒在茅房的角落,頭部有瘀血,應該是撞上了什麼東西,正巧被他們忽略了。”

    一刀一看,是桃兒。

    他們有任務在身,着實不方便。一刀抿了抿嘴,點了一個紅色腰帶的屬下,“就你,租一輛馬車照顧她,暫且跟在我們隊伍後。”

    柳俊本來正凜神聽着吩咐,聞言頓時傻了。讓他一個大男人照顧一個姑娘?

    拿刀的手有些不穩,柳俊瞄了眼門外站崗的小弟,沉了沉嗓子,“大人,讓柳傑照顧吧。”

    一刀琢磨着地圖,頭也沒回,“就你。”

    柳傑嘴不嚴,若是讓王妃身邊的大丫鬟知道了他們,王爺不得讓他們脫層皮。

    苦着臉接過兄弟遞過來的女人,柳俊一人落在了隊伍後頭。

    ……

    行至一片樹林,陶苓握着繮繩的手緊了緊,她放慢速度朝門簾裏喊了一聲,“王爺?”

    五秒、八秒沒有回聲,陶苓嚇着了,趕緊又叫了一聲。

    馬車裏才慢慢傳來了一聲迴應,“嗯。”

    旬澤額上冒着虛汗,轉頭看着肩頭因爲顛簸染紅的紗布,神色淡淡。

    再度從烏玉扣裏拿出最後一粒藥丸,吞下後,旬澤艱難的合上烏玉扣,繼而不太整齊的束住了頸後的頭髮。

    一番動作下來,嘴脣的血色全無。

    就在意識險些消失的一瞬間,旬澤似乎又聽見了陶苓不放心的呼喊,他掙扎着想回應一聲,一道破空聲咻的穿破了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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