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北都,在連續了幾天陽光明媚好天氣之後,竟迎來了今冬“難得一見”的霧霾天氣,往日裏的天高雲闊變成今朝的“烏雲”壓頂。可惜,有的人心情卻比這天還要低沉。

    林韞穎隨着出站的人流走出北都火車站,她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也不知道要到哪兒去。

    恍惚想起三個月前,得知父母車禍身亡的死訊時,自己就是從這裏上的火車回老家臨清市。

    一晃眼竟然過去3個月了!這3個月彷彿比過去一輩子都長。這麼長的日子,自己竟然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只記起父親臨死前對她說的四個字:“不要哭,要好好生活。”

    是呀,得好好生活,自己剛大學畢業,日子還長着呢,以後會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家庭,有愛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從車站到公司,打車的話要花大幾十,作爲一名大學知名教授和總工程師夫婦獨生女兒的她,習慣性的招手打了車,完全忘了此時已今非昔比了:父母因爲去世突然,什麼都沒來得及交代,等她反應過來才發現,父母遺產不翼而飛了,唯一住房也被親人強佔,她現在幾乎一無所有了。

    坐在溫暖的出租車裏,她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些,想起自己前天的遭遇:那是父母去世後她第二次回家,打開家門,迎接她的不再是乾淨整潔的家和一桌子美味的飯菜,更不是父母一疊聲的噓寒問暖。

    小姨一家人竟出現在自家房子裏。

    “阿穎回來了”,看到她,有點尷尬的姨夫的把手裏端着的米飯放在了餐桌上。坐在餐桌旁喫飯的表姐看着風塵僕僕的她,不冷不熱的說:“正好是飯點,表妹你回來的還真是時候呢。”

    “是呀,是呀,小穎趕緊坐下喫飯吧,坐了一夜火車,肯定餓了的呀。”覺得不好意思的姨夫趕緊說話補救。

    “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在門口杵着,怎麼姐姐姐夫不在了,他們平時教你的那些大家閨秀的禮儀就都忘了。”,小姨慢條斯理的說。

    林韞穎從沒見過小姨用這樣的語調跟她說話,以往當着姐姐姐夫的面,無論說話還是做事,小姨對她比對自己親生的女兒還親熱得多,以至於惹得表姐嫉妒她。

    不過現在就這麼一位親人了,她天然的忽略掉了不妥的地方,甚至於第一次有了向親人流淚傾訴的衝動。

    還沒有等她開口,小姨接下來的一句話就把她打入了深淵:“你知道的吧,這個房子你父母生前已經過戶給我了,我準備儘快租出去的,這次讓你回來,是把你房間的東西都拿走,省的我們要是去搬的話,丟了什麼東西說不清楚。”

    林韞穎愣在那裏說不出話來,這座獨門獨院的二層小樓是父親的祖產,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裏面承載了太多她和父母共同的回憶。早年有大款看中了,提出用高檔小區一個單元的商品房來換,父母都沒有同意,何況有她這個獨生女在,父母又怎麼會給小姨呢?

    看出她的疑慮,小姨仍然沒有做出解釋,可能她自己也明白她找不出合理的解釋。表姐放下碗筷走進了臥室,不一會,拿出一本大紅的房產證,“你自己仔細看看”,說罷又趕緊縮回手去:“你可別撕呀,補辦很費時間的”。她看見房產證上赫然寫着的正是小姨的名字:何麗娟。

    這太荒誕了,這不可能,這一定是錯覺!看着面前表姐幸災樂禍的臉,想起如果不是因爲她,自己當年考上的應該是北都大學,而不是現在一個普通的省重點大學,自己當她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可是她們做出的事卻天理難容,一口鮮血從她的心肺嘔了出來。

    “媽呀,你可別死在我家呀,這房子要是死過人就要貶值了,這可是我的嫁妝。”表姐着急忙慌得把她往外推。

    “真是作死呀,你還是先去旅館住吧,過幾天才來拿東西,你表姐嫁的人家是臨清張家,本來就是高嫁了,要是沒有點像樣的嫁妝人家更會瞧不起了,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能盼我們點好呢,真是的。”都這時候了,小姨還不忘補刀。

    大門狠狠關上的聲音讓她瞬間清醒過來,她忽然想起來今年暑假在家,恍惚聽到過父母在議論小姨夫妻把房產證借走辦理表妹出國擔保的事情,難道那只是藉口,她們根本目的就是霸佔自己家的房子?太可怕了,儘管她不想相信,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這打擊幾乎是致命的。

    她又想起父母車禍後,自己神思恍惚,父母后事都是遠房堂叔處理的,堂叔告訴她,她父母的死亡賠償金和車禍賠償都用於最後的搶救費用和“風光的葬禮”了。

    “你知道的,醫院ICU每天要好幾萬的,你父母都是有頭有臉的,葬禮更不能寒酸了,光骨灰盒我就選的最好的,兩個下來要10萬了,來回處理事情,路費,人情費我都是自己搭的錢。”

    後來父親的同事偷偷告訴她,自己父母的賠償金和死亡補助加起來有200多萬,絕大部分應該都進了自己這個以前少有來往的堂叔手裏。

    那是她第一次見識到親情的淡薄。

    如果堂叔的所作所爲帶給她的是憤怒,那麼小姨的事情帶給她的就是致命一擊了。從小到大,和她家關係最好的就是小姨了。她的成績好,考上清大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表姐資質一般,她每週都會抽出時間把自己總結的寶貴知識點給表姐講一遍。

    四年前兩人同時參加高考,她考試的地點離小姨家近,小姨和表姐誠摯的邀請她去他們家住,父母也覺得這樣更方便些,可是高考當天,從不起晚的她竟然起晚了多半個個小時,小姨和姨夫已經開車去送表妹了,她卻缺考了一門語文,雖然後面的成績幾乎都是滿分,卻也只能上一所普通省屬大學了。

    事後,小姨和姨夫痛哭流涕,說怎麼也想不到一向準時的她會起晚,因爲表姐學校遠,纔會去送表姐,沒有叫醒她,是想讓她多睡一會兒。當時,雖然她纔是最該傷心難過的人,可是還是原諒了小姨,甚至還爲她們開脫:人家本來就是隻讓我過去住的,我自己起晚耽誤考試,實在怨不得別人,人應該爲自己的錯誤負責而不是歸罪於他人。現在想來,這件事沒那麼簡單,自己又何止是傻呀,簡直是傻的該死。

    回憶間,出租車到了目的地。公司位於一間高檔寫字樓的22層,是一家高科技公司,她負責新品研發,算是技術人員,以她的本意是做好自己的本職就好。可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這樣貌似高大上的科技公司和其他小公司也沒有什麼兩樣。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公司內部派別林立,像她這樣想獨善其身的人處處受人排擠。

    回家前,老闆就因爲一項合同條款的問題大發雷霆,本來和她這樣的技術人員實在扯不上關係,可不知怎麼回事,經理竟然找她談話,問了很多和合同有關的問題,因爲還處在悲傷中不可自拔,她無力計較那麼多。今天剛到公司,就被叫到經理辦公室,範經理的意思是公司已經對這次重大失誤拿出了初步意見,那就是因爲技術部門給出的錯誤數據導致行政人員產生錯判,導致重大合同失誤,給公司帶來重大損失。哼哼,她又不傻,負責合同事宜的行政總監是有大背景的,公司還要靠人家疏通各種關係,直接責任人是顏副總一派,如果被罰,那接替他的就會是陳副總的親信。顏副總是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那麼只有犧牲她這隻老實的小綿羊了。

    說再多的話也是多餘,裏面或許有更復雜的情形,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好吧,好在經理指出可以通過改造產品來彌補損失,將功補過,那就工作吧,或許忙起來能忘掉一切。

    連軸轉了三天三夜,好歹工作有了眉目,本想休息會兒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是大學同學付軍,聽起來是個男孩名字,其實是個大大咧咧的女孩。“小穎,你知道嗎,原來張會的母親是病死的,她繼母是個老實人,根本不是什麼小三,而且一直被她和她父親欺壓利用,壓根不會逼她畢業後嫁給什麼年紀大的有錢男人,你上當了。當時我就告訴你,不要被她的哀兵之計給騙了,你就是不聽,好好的保送名牌大學研究生的名額隨便就讓出去了。”

    付軍再說什麼她都聽不見了,她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聖母”,自以爲可以拯救世界,卻唯獨無法拯救自己。

    “快來人呀,林韞穎這是怎麼了?呀,沒有呼吸了。”林韞穎的魂魄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肉身,想着:幸好父母都不在了,否則不知該多麼傷心呢。接着,她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吸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死亡竟在網絡上引發了關於“過勞死”的大討論,不過僅兩天時間就被公司公關部門給出錢平復了;她更不知道的是,小姨母女後來到公司大鬧,以唯一親屬的身份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補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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