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紅帶子飄了很遠,綿綿十里紅妝,鑼鼓炮竹聲不絕,轎子華美,錦緞紅綢上繡了大朵牡丹,風蹁躚而過,引轎上流蘇流動。

    婚禮恢弘盛大,但不合時宜。

    “跟上去。”葉逢舟道。

    紅帶子繼續飄,最後飄到鎮中一大戶人家裏。

    這對新人早有婚約,雙方父母把時間定在今天,只是沒想到出了這等事件,但他們迷信更改婚時不吉利,索性便不該了,結親時特地圍着鎮子繞一圈,當是沖喜。

    門內院裏鋪滿了紅綢,府中高朋滿座。

    葉逢舟在門前遇到了老熟人。

    馮縣令在門前迎接前來祝賀的賓客,不時和人攀談幾句。

    “仙師,你們竟也來了。”馮縣令先是錯愕,之後笑道。

    葉逢舟說:“我該驚訝纔是,沒想到馮縣令也在。”

    馮縣令哈哈笑道:“老朋友了,來捧個場。”

    原來馮縣令和這家的家主是結識多年的朋友,特地退了一天的公務前來道喜。

    “既然來了就進去吧,我來給你們帶路。”馮縣令說着給他們指路。

    葉逢舟隨了份子錢進去,府內的人遠比觀望時多得多。

    人潮熙攘,神色各異。

    “這房子陰氣真重。”陸十九摸摸鼻子,好像很不舒服。

    “哪裏見得?”慕淮問。

    陸十九嘿嘿笑了一聲,頗有些自豪的說:“這就是你們名門正派不懂的了,民間玄學有時候有用的很。”

    他指給慕淮看:“建造屋舍時注重陰陽調和,這座府邸其實建的講究,但是今日卻用紅布把所有朝東朝南的門窗蓋住,所以陰陽逆轉了,感沒感覺到進來後周圍驟冷。”

    慕淮聞言摸了摸領口,剛剛確實是感到了冷。

    “再者,這個佈置……真花裏面混了很多紙花,紙花是燒給死人的,哪有人成親用這東西。”

    陸十九頓了頓:“那是冥婚用的。”

    葉逢舟在旁靜靜聽他們講完,眉頭緊蹙成山巒。

    陰陽逆轉和冥婚裝飾……在場的賓客應該不至於連這些講究都不懂,但他們好像沒發現什麼不對,各色的臉上帶着各樣的神情。

    他們有這種表現就說明這場婚宴的佈置不是意外,而是有意爲之。至於提出這個佈置方法的,極有可能是這幾起壽終案的幕後操手。

    葉逢舟道:“這幾日事件的罪魁禍首應該就在這場婚宴中。”

    慕淮和陸十九都認同這個觀點,事出蹊蹺,背後必有人操縱。

    “兇手應該知道我們在這裏了,絕對會有所準備,我們不好抓他。”這裏的人太多,互相望着一覽無餘,“所以如果出什麼事的話,先救人。”

    葉逢舟這話時緊握着拳,一個場景深埋在他記憶深處,消抹不掉。

    有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感覺真是……

    太難受了。

    不多時新郎新娘進來,屋內聲音小了一度,新人並肩走來,不急不緩。

    新郎官剛見過,還是氣宇軒昂的樣子。新娘子是第一次見,她稍矮一些,手被官人牽着,指若蔥根,頭蓋修滿祥雲紋的流蘇蓋頭,身着大紅霞羅,上有金鳳牡丹,長裙逶迤拖地,纖腰微步,時能瞧見一雙新繡鞋。

    新人站定後屋內靜了,院裏的鞭炮響起來。

    “黃道吉日,良辰美景,在此祝賀少爺小姐喜結良緣。”司儀早早來了,這時纔開始說話,面上堆滿了喜氣洋洋的笑容。

    “一拜天地——”

    姻緣天定,拜天地告神仙求諸神祝佑。

    “二拜高堂——”

    高堂爲長,拜高堂表孝心感謝父母養育恩。

    “夫妻對拜——”

    夫妻一家,拜夫妻願舉案齊眉,一起雪落滿頭。

    這對新夫妻照着司儀的流程一步步完成,新娘子蓋着蓋頭不方便,新郎官便攙扶着她完成儀式。

    “禮成——”

    隨着司儀一句禮成,賓客們皆鼓起掌來,高堂上的兩家父母相視而笑,看看對面的親家。

    按着流程應是新郎官帶着新娶的娘子下去,新娘子要在閨房中等候,他自己則要陪滿座高朋喝酒。

    但禮成之後新娘卻站那一動不動,新郎去扶卻被她一把推開。

    那動作過大以至於扯掉了蓋頭,蓋頭在空中飄了一會兒後落在地上,新娘面如凝脂,青黛色的蛾眉淡掃,脣上塗了層口脂,粉膩酥融,嬌豔欲滴。黑髮高高挽起,上面綴滿了珠玉釵子,鳳頭步搖一動不動。

    她紅脣微揚,還在笑着。美則美矣,但過於詭異。

    新郎詫異她的力氣,還想去看卻見步搖微晃。

    紅袖蹁躚,新娘動了。

    她走到新郎面前,手覆上他的臉,鮮紅的指甲劃過臉龐,陰森森的開了口:“夫君啊,這屋子好冷,妾身冷啊,你放些血來給妾身暖暖身子可好。”說着手上用力。

    鮮血迸濺,一道白影閃過,幾滴血落在那白影之上。

    慕淮把他們兩個分開,只看了一眼廣袖上的血跡便沒接着再理。

    他動作還算及時,不過新郎仍是受了些傷。

    賓客們被這變故嚇到,紛紛外跑,一隻黑貓在地面上四處躲着雜亂的腳步。

    “跑!”慕淮說。

    新郎這才反應過來,捂着傷口匆匆跑了。

    他走時屋內也幾乎全空了,黑貓懶洋洋的伸了一個懶腰,後腿微曲,稍一用力躍上桌子。

    “夫君你怎的跑了……”新娘收回手,鮮血釀成的指痕印在臉上,“小娃娃,你爲何要我夫君走。”

    “我等了二十年的良緣怎麼就這樣被你放跑了!”新娘號哭着去攻擊他,不知是否是嚎哭的原因,她的動作笨重到拙劣。

    她的攻擊就像是毫無威脅性的幼兒,慕淮毫不費力的躲開,扯下週圍裝飾的紅布將新娘綁住,最後一個手刀將其打暈。

    。

    此時戰鬥力爲戰五渣的葉逢舟纔敢出去。

    新娘面上畫着脂粉,他心裏默唸着抱歉洗下去一塊後才鬆了口氣——額上沒有痣,中的只是普通的操控術。

    葉逢舟道:“剛剛出現了一隻黑貓,是縣令家的。”

    他的視線朝着黑貓待過的桌子,那裏現在空無一物,不過有一隻黑貓曾在那之上,盯着他。

    對,盯着他。

    明明是一隻沒有智慧的動物,但當他看到黑貓那雙幽綠的眼睛時莫名產生一種被審視的侷促感。

    新娘沒受傷,被控制時間也短,很快就醒了。

    她眼中恢復清明,但是一睜眼看見的是滿屋的雜亂,面前三個男人還有自己被綁了起來。

    第一感覺要完,第二感覺也是要完。

    “別擔心,我們不會對你做什麼,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剛剛你其實是被人控制了。”葉逢舟說道,他眼角微彎,內裏滿載星輝。

    不得不說葉逢舟那張臉非常具有欺騙性,新娘子當真不喊不叫,平靜下來。

    “不記得了,我從昨晚到現在的記憶都是模糊的,幾乎沒有印象。”

    幾乎沒有印象不是完全沒有印象,葉逢舟問:“那在昨晚之前見過什麼人沒有?”

    新娘子想了想,有些不確定的說道:“好像是見過,昨晚馮縣令應該來爲我祝賀。”

    。

    鎮旁有處老樹林,樹林茂密,雖爲晌午,卻被瘋亂的枝椏擋的有如黑日。

    馮縣令隻身一人在其中跑,官帽微歪。

    “馮縣令何故如此狼狽?”

    馮縣令擡頭,見一個黑衣人倚靠在樹上。

    他抱臂而坐,背靠樹幹,衣襬自然垂墜,道不出的優雅慵懶,但由於與枝葉離的太近擋到了臉,看不清樣貌。

    “大人,您讓我去給那新嫁娘下蠱蟲,我去做了,但您怎麼能在他們的婚禮上驅動呀,那兒有修仙的道士,我不得不跑出來。”

    “蠱蟲並非我所驅動,是王的意思。”樹上那人未動,只是說話。

    “又是王……”馮縣令小聲嘀咕,似是不滿。

    他在這人嘴裏聽過很多次“王”,但他既不知那是誰也不知是哪裏的王。

    面都未曾見過卻像位掌舵者一樣,知道所有事情的航向。

    馮縣令感覺他就像是個丑角,什麼都不知道,但還要陪着笑臉討好面前這位大爺。

    “你說什麼?”黑衣人聲音裏像帶了笑,“王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你既選擇學習他的術法就理應選擇相信他。王就是我們的一切,他比你們人類的帝王還要尊貴,你那張嘴裏最好別噴出不尊重的話來。”

    他的聲音危險的低沉下去:“退一萬步講,即使是真被那幾個道士認出來了,不是還有一招嗎,除高級修士外,想要破陣都要廢些時間。足夠你全身而退了,那是王的饋贈。”

    “回去吧,婚宴上的事已經解決了。”黑衣人道,等馮縣令轉過身去卻又叫住他,“哦,提醒你一句,不要亂搞小動作,王無處不在。”

    待到馮縣令遠去黑衣人才從樹上下來,他足尖點地,一躍而下,頭戴斗笠,黑紗覆面。

    他嗤的笑了一聲,滿是不屑。

    馮縣令的資質着實差勁,千怨結教了數年也沒煉出來幾個惡靈。不過沒關係,現在那只是一個沒什麼資質的廢棋,王若想棄那便棄了。

    只是在婚宴上鬧出事,不肖片刻整個鎮子都會知曉。

    王既然捨得在婚宴上鬧出那般大動靜,怕是那一位過來了——

    修真界的集大成者,葉逢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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