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踉蹌着後退兩步,緊抓着心口的衣衫無聲的喘氣,心臟好似也受到了被穿透的疼。

    葉逢舟,浮生劍,還有那個一身白衣的男人。

    原來葉逢舟,是殺過人的嗎?

    葉逢舟活了百來年,在修仙界這種地方混不可能不失手傷了幾條人命,只是大部分時間慕淮認爲他不像是那種會取人性命的人,更沒有想到他會親手殺死那位與他交好的白衣人。

    眼前的場景將故事的結果解釋的清晰明瞭,但在慕淮眼中皆是詭異。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葉逢舟,沉默,狠戾,以及……深情。

    痛感久散不去,即使眼前景象幾乎停滯,那疼痛依舊像烙下一樣,不是烙在身上,是刻在了靈魂裏。

    轉過頭,他看到了葉逢舟,就站在他身後,咫尺距離。

    慕淮眼神微慟,退了半步。

    葉逢舟看了看不遠處的另一位“葉逢舟”,又看了看自己,這種感覺還是蠻微妙的。

    “你……這一幕全看到了?”葉逢舟一直怕慕淮看到這一幕,即使裏面那人不是他。

    慕淮一愣,想要搖頭。

    心臟的疼痛倏然消失,只剩空蕩蕩的悶澀。他好奇那白衣男子是誰,爲何會被葉逢舟那樣注視,那樣溫柔那樣深情的目光,直直掛在他身上。

    他本想道一句他什麼也也沒看到,卻怕那一幕與迷陣相關,還是張口了。

    “師尊,你殺過人嗎?”

    葉逢舟擡起的手停在空中,最後頹然垂下:“你……看到了是嗎?”

    “人應該是我殺的吧。”葉逢舟苦笑一聲,“至於原因,如果我說我忘了,你信嗎?”

    慕淮垂着頭,過了一會兒擡起頭來,眸子黑亮:“信。”

    葉逢舟可能是沒想到慕淮會這樣答,竟然略帶感激的笑了:“先破迷陣吧。”

    這個迷陣其實有點怪,不像一般的陣一樣出現完一段場景就恢復平靜,反而越來越清晰,幾乎能聞到靜林山帶着桂花香味的山風。

    他斂了笑環顧四周,這裏不太對勁!

    所有的東西都如原貌,包括那位百年前的葉逢舟。

    百年前的虛影緩緩將扇子收好站起身來,黑的凌厲的眸子緊盯着他們二人。

    他是真實存在的,至少在這個迷陣裏!

    葉逢舟下意識的想到,心中警鈴大震。

    “師尊,那個你……”慕淮說。

    “什麼那個我,那是閻王!”葉逢舟感覺自己要涼了。

    這是個陣法,那麼陣法中的人就會保護這個陣,至於保護的方法,簡單粗暴,那就是驅逐外來者。

    當然,說的好聽叫驅逐,說的不好聽就是抹殺。

    葉逢舟道:“淮兒,等會如果他過來,千萬不要和他交手,能周旋最好,但一定要跑。”

    他沒辦法再散漫下去了,這個人可是原來的葉逢舟,真正的集大成者。

    修仙道上總共數十個階段,但在集大成面前,皆弱如螻蟻。

    原主眼皮一撩,擡手舉起還沾着血色的浮生劍。

    “跑!”葉逢舟忙道,慕淮也不拖沓,往劍氣邊上躲去。

    劈天擴地般的巨聲響起,劍刃所指的方向,數十顆桂樹盡數摧折。

    葉逢舟頭皮發麻,僅僅是最普通的一劍,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人撞上去會是什麼下場。多半是血肉橫飛,拼都拼不起來完整的一塊了。

    在四濺飛起的煙塵之下他們尋了一塊樹木茂密的地方躲避,那裏灌木叢生,能很好的掩蓋住他們的身形。

    “師尊,手。”慕淮小聲說。

    這個地方實在是太擠了,一個人能很寬敞,兩個人便顯的侷促,但是當前形勢所迫,他們只得在一方狹小的灌木中躲着。

    灌木的旁邊就是棵桂樹,慕淮現在後背緊緊抵着桂樹,因爲地方太小隻能曲着腿,葉逢舟在他前面,胳膊貼着胳膊腿貼着腿,距離近到連說句話呼出來的熱氣都會拂過對方的頸側。

    “抱歉,現在好一些了?”葉逢舟讓了讓位置。

    這裏的灌木生着刺,如果坐的太偏很容易被刺傷。

    這兩人突然躲起來,原主的視野裏丟失了目標,但他不急着找,反而滿不在乎的收了劍,好像他們的存在與否並不影響他。

    慕淮看着原主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他不找我們。”

    可能是因爲那個葉逢舟終究是個虛影,在思維上不能和真正的人並肩,以至於只會一昧掃清眼前障礙而不會找人。

    葉逢舟比他高,又是半跪坐的動作,慕淮說話時口鼻間的氣全灑在他脖子上,有些癢,便聳了一下左肩。

    “但是幻境並沒有消失,如果我的猜想不錯的話,想要破陣就必須要打敗他。”

    慕淮:“我們怎麼打敗他?”

    葉逢舟:“……不知道。”

    打敗一個集大成修爲的人,他做夢都不敢這麼做。

    慕淮:……

    不知道,不知道你怎麼敢口出狂言。

    “他難道不是以前的你嗎,爲什麼你會表現的這麼怕他?”慕淮很不明白一點,爲什麼葉逢舟會迴避以前的自己,畢竟按道理來講,他們的修爲是同一個境界,現在的葉逢舟甚至還要比以前更加老成。

    葉逢舟一時不知道怎麼解釋,想了一肚子腹稿才說:“一時半會我也講不明白,雖然你看着我和他修爲是一樣的,可是怎麼說呢,我的修爲因爲一些意外用不了,現在的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最多我覺得我能接住他一個眼神。”

    他說着話發現慕淮頭上落了一片樹葉,伸手想幫他拿下。

    慕淮沒反應過來,加上對葉逢舟爲人的不信任,下意識把那隻充滿好意的手拍掉。

    “嘶。”

    葉逢舟抽了口涼氣,剛纔那一下沒收住,手被灌木上的刺劃出一道三指長的口子。

    慕淮見他手上的傷心裏有些急,想到是自己的原因又多了點內疚:“對不起,我……”

    “等等,你看他。”葉逢舟突然說,示意慕淮去看原主。

    原主還站在原地,正低着頭看自己的右手,手背上赫然是一條長達三指的傷口,正滲着血。

    一樣的長度一樣的位置,就像是葉逢舟身上的傷完完整整複製到他身上一樣。

    “慕淮。”葉逢舟叫他的名字。

    ?

    慕淮臉上出現疑問的神色,葉逢舟很少叫他大名,他特別喜歡膩膩歪歪的叫他淮兒,本來的目的是想用這個親暱的稱呼逗他,一來二去一個叫習慣了一個聽習慣了,這個有些親暱的稱呼就成了葉逢舟的專屬。

    至於極少數的幾次叫他大名,無一不是事態緊迫,兩人都非常認真的時候。

    “如果我受了致命傷,你能把我救回來嗎?”

    慕淮不明白他突然問這個的意思:“什麼致命傷,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這是鏡面法陣。”葉逢舟說。

    鏡面法陣顧名思義,會對進入陣中的人進行鏡面反射,從而製造出另一個自己。

    他沒搞明白爲什麼這個法陣中只出現他而沒出現慕淮,大概是因爲這個陣法是針對他而形成的。

    這種陣法在修仙界很常見,卻屬於最難破解的陣法之一,只因爲要打敗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無形中給破陣人一種心理壓力。

    葉逢舟說:“如果正面對打我們絕不是他的對手,好在他並不是真正的人,只是一團虛影,缺少人的意識。在這個陣中,我受了什麼樣的傷他身上也會多出一個一樣的,我在想,如果突然受了致命的傷害,他會不會反應不過來,這樣你就有機會打敗他,我們便可以破陣。”

    “所以我問,如果我受了致命傷,你能否在打敗那團虛影之後把我救回來。”

    慕淮張開嘴,好像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一咬牙道:“能……但是你到底要受什麼樣的傷?”

    “在這裏。”葉逢舟手指比劃着靠近心臟的區域,“當然我不會傻到去刺穿心臟,只在這附近,別擔心。”

    。

    呆滯在原處的那位葉逢舟突然動了,他胸口出現一大片血跡,鮮紅迅速蔓延,他咳出聲,嘴角溢出血色。

    周圍多了風聲,是有人在迅速移動,在他背後!

    他轉身想躲,結果大腿劇痛,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慕淮便抓緊這些時間舉劍前刺。

    說實話,在刺向他的一瞬間慕淮遲疑了,畢竟那是葉逢舟的臉,實在做不到沒有任何波瀾的向他拔劍。

    但他更記得這是個迷陣,他答應了葉逢舟,救他。

    噗嗤一聲,浮生劍穿過虛影的身軀,在胸口傷口偏左一點,是心臟的位置。

    隨着劍刃的沒入,法陣內的場景劇烈晃動,山巒,桂樹,包括面前的葉逢舟全部開始坍塌。

    一切都迅速灰白,慕淮沒時間看這些不存在的事物一點點崩塌,他轉身尋找,終於在迷陣散去時找到了葉逢舟。

    他靠在馮縣令府上正廳牆邊微眯了一隻眼,口鼻間滿是鮮血和灰土,但脣角是上揚的,有些張揚,肆意的超過了刺目的紅。

    這麼重的傷勢,這人是怎麼笑的下去的。

    慕淮快步過去往他體內輸氣療傷。

    他血留的並不多,在刺傷自己之前他便用符封住了動脈的血,不然即使是這麼一段時間也早快要去見見人們嘴裏的陰曹地府長什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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