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道她的真實年紀,也無人見過她的真實實力,但她只要執掌天賢庭一日,無論是三百多年前的龍染之戰,還是二十七年前的天崩地裂,都無法損害天賢庭分毫。
臺下新生們從來只在傳奇話本和同門相談中得聞這尊大神,如今第一次見到虞守庭的真容,無不驚詫納罕——單憑初見時這股靈威,便已經壓過了許多小門小派的掌教了。
所有人此時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反倒是臺上傳來了一聲輕笑:“上回入庭儀式時您也是這麼嚇唬我的。”
虞守庭回頭,正對上沈蘊一張笑臉,她眉間紋路緊皺:“誰許你發言了?”
“天賢庭庭訓中有‘不憚’二字,我遵庭訓罷了。”沈蘊依舊保持着笑臉,手上恭恭敬敬地向虞守庭行了一禮,“臺下的小輩們確實尚不成器,天賢庭的責任不也正是將他們鍛鍊成材麼?”
虞守庭臉色又沉一分,卻沒有駁斥沈蘊的話裏的迴護之意,她轉回身,將掌中柺杖於臺上重重一篤。
這一道沉滯聲響如悶雷般落在了每個人的耳中,令人本能地繃起百分精神,等待着虞守庭下一句雷霆訓誡。
而出乎意料的是,當老人再開口時,她的語氣似乎沒那麼冷厲了:
“諸位既入了天賢庭的山門,便要謹遵庭中四項戒訓。
庭訓一曰進益,日習不輟,精益求精。諸位能通過入庭考覈,已是人傑,如此更應勤加修煉,肩負起護衛神州之重擔,不負爾等宗門期望;
二曰協律,律呂調和,方爲正音。諸位將要成爲多年同窗,在外任務皆需組隊行動,凡事協作同調,勿有嫌隙;
三曰不憚,不憚強敵,不憚權威。無論是鶴院道法,或是鷹府武學,任何異見皆可向各位先生與教範直言不諱,以辯爲刃,以劍爲筆;
四曰敬畏,敬尊天命,慎畏無知。天行無常,世事更難預料,諸位當謹記自身不過是浩然天地間的蜉蝣,萬事慎重。”
彷彿要將這一字一句皆刻入每一個人的心中一般,虞守庭用極沉緩的語速說完了庭訓,她的視線再一次環視臺下每一位少年,像是要將他們此時的表情都刻在記憶裏。
“……如此,方可稱之爲我天賢庭學生。”
說完庭訓,介紹了各院的教範,沈蘊和宮夢錦又細說了一番同修守則與禁令後,這場冗長的入庭儀式總算於辰時二刻結束。衆人如蒙大赦,逃一般地離開了正一殿。
張沛雨走出大門時也長舒了一口氣,拍着胸口道:“不愧是天賢庭,這陣勢比我當年拜入瀛海時都要誇張……對了路兄弟,我得回一趟院舍拿東西,你先去教舍吧。”
路彌遠點頭。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
衆人皆已離開,空蕩蕩的殿內只剩高臺上的虞守庭和兩位教範還站在原地。沈蘊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朝他又眨了眨眼睛。
路彌遠的心情忽然變好了一點。
沈蘊這點小動作自然沒有逃過虞守庭的眼睛,老太太冷哼一聲,問道:“徐旌和江子鯉何時回來?”
沈蘊馬上轉回視線,恭謹答道:“江同修的家事還沒處理完,歸期已延遲到了月底;而徐前輩最後一次傳信是在初四,信上說他們已查明當地鬼氣來源,只是祓除還需三日,”他頓了頓,“按理說昨日隊伍便該返程歸山,現已遲了一天。”
沈蘊點點頭答應下來,虞守庭又吩咐道:“等他倆回來,便開始準備賞劍禮。”
賞劍禮,是指本屆劍範畢業退位後,由選定的兩位代劍範在全天賢庭的見證下進行比試,勝者擔當新任劍範的儀式。
沈蘊雖然對賞劍禮早有準備,但還是有些意外:“這麼快?我以爲徐前輩得到年底才畢業離山……”
“他倒是想等到年底,阿瑤可不想等。”一旁的宮夢錦笑了笑,“冬日的嫁裙太臃腫,哪有夏日的飄逸靈動?”
徐旌和鶴院的池中瑤是庭內皆知的眷侶,亦是一對祓鬼驅邪的搭檔,兩人相知相戀多年,早已約好畢業後便正式結爲道侶,從此雲遊逍遙。
“他們倆的婚期已經定了?”沈蘊聞言眼睛一亮,“可以啊,徐前輩居然一點口風都沒透露,等他回來我一定要找他好好說道說道……”
“你有找徐旌閒話的工夫,不如回去練劍。”虞守庭冷冷地打斷了他,“賞劍禮不僅有全院學生旁觀,你師尊和龍玄的人也會前來見證,別到時候丟了你們宗門臉面。”
“丟不了!”沈蘊笑道,“我師尊若來看我比試,我只會超常發揮。”
虞守庭最見不慣沈蘊這無憂無慮的性子,襯着他這張臉便顯得愈發輕浮,老太太還想訓斥他兩句,從門外忽然撞進來一位年輕人。
來人面色慘白,衣襬上血跡斑斑,聲音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
“守庭,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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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業堂的教舍極大,足可容納百餘人。此時每張桌案上都擺好了課本與文房四寶供學生們自取,路彌遠剛撿了個空位坐下,腰上的天賢令突然閃起了微光。
新生們都是頭一次在天賢令上收到訊息,不由大感新奇地議論起來,路彌遠也低頭看去,發現是一則全庭通知:
即日起,解冰閣不對學生開放,有功課作業需求者須至百鬼夫人處申請,解禁時間另行通知。
解冰閣這個地方昨日沈蘊帶他周遊時提過一嘴,是天賢庭內封印邪異之物的場所,以路彌遠目前新生的身份還去不了這麼高階的場所,他便不以爲意,又翻到背面掃了一眼閒話羣。
瀛海第一猛男:沈哥?
瀛海第一猛男:沈哥人呢?
瀛海第一猛男:沈蘊你入庭儀式還沒完呢?再不來老周要算你曠課了。
瀛海第一猛男:先說好我可沒法幫你簽到啊,你那長相,老周每回都頭一個看見你。
不想上課:別喊了,我看見他從解冰閣出來了。
瀛海第一猛男:他跑解冰閣那晦氣地方幹嘛?
不想上課:不知道,不過他臉色似乎不太好看。
路彌遠看到這裏時表情微變,他剛騰地站起,授課的歸閒先生也攜着卷宗走了進來,兩人正好撞了個照面。
歸閒先生生得一張圓圓臉,一團和氣,看見路彌遠時先是微愣,隨即朗聲笑道:“小同修是剛找到位置麼,那趕緊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