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路彌遠追了過去。
白日煌煌,杏陵城的街道上行人已逐漸匯成了一條長河。大戲改在了城中心的享月臺,犧牲擺在了山下的小月潭,一切獻給神明的節目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喜慶的鼓樂聲在河流中起伏,每個人的臉上都戴着斑斕面具,繚繞煙霧間恍如來到了陸離鬼市。
喧鬧中一身紅衣的沈蘊便像是墮入九幽的謫仙一樣惹人注目,他對四面八方投來的注目毫不在意,只專注在一片喧囂中搜索着那一縷囂張的靈息,路彌遠緊跟在他身後,六合印悄無聲息地落入掌心。
在社集開始之後,他心頭便莫名地開始有一絲異樣的焦慮縈繞。鼎盛的香火和每一個人祈禱的心願顯然影響到了這片“風水寶地”,路彌遠明顯感覺到城內的靈氣變得更加醉人,如同一盤擺在桌席上的稀世珍饈,毫不設防地等待所有人來品嚐。
路彌遠用力握了一握六合印,他擡起頭,看向前方靈氣勃發的源頭——樹娘廟。
焦枯廟宇內空無一人,慈眉善目的樹娘娘被燒斷了一隻胳膊,和藹眉目下兩道漆黑燎痕,宛如慈憫淚跡。沈蘊撥開倒地的破碎桌椅,穿過廟宇大殿,來到後殿的神樹前。
“真慢。”
聲音從頭頂傳來。
沈蘊擡頭,只見一人立於古木頂端,對方臉上依舊戴着那張鬼面具,正垂頭俯視二人。他旁邊則是被擄走的卞師傅。男人頭一回站在這麼高的方寸之地,抱着一截樹幹瑟瑟發抖,他看到沈蘊後神色愈發焦急,張口喚道,“小仙師,你們快去——”
“去哪兒啊?”鬼麪人道。
卞師傅喉頭一滯,不敢再說話了。
沈蘊咋舌,壓低聲音道:“彌遠,找個空檔先把卞師傅救下來。”
路彌遠點了點頭。
沈蘊說完後才朝上方喝道,“閣下一直藏頭露尾的,現在又綁架無辜百姓,究竟有何貴幹?”
“貴幹?”鬼麪人喉頭滾動,發出一陣笑聲,下一秒他身形一閃,消失在了樹梢上。
沈蘊神色一凜,舉劍便擋——鏘!直刀與長劍對撞,發出金鳴脆響!
鬼面近在咫尺,惡劣笑聲從面具後傳來,“我沒什麼貴幹,就是想來打趴所有神州的……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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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魔龍少女答道。
崔興言哦了一聲,挑了挑眉,沒打算接話。他這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慣能糊弄小姑娘,果不其然,對面魔龍少女表情愈發爲難,忍不住強調道:“真的。我們沒有做壞事,也真的沒騙你們。”
“嗯。”崔興言開始玩自己的刀。
少女:“……”
顯然不道清原委的話,這幾個神州少年是絕不肯放自己二人離開了,少女猶豫片刻,終於決定說了出來,“好吧。昨天傍晚時,我們不是碰到過你們一次麼?那個時候,赫徵就對你們起了興趣……”
“就是我們的同伴。”少女道,“我叫零香,他是我弟弟,百枝。”
仔細看去,叫百枝的魔龍少年的確和少女十分相肖,只是和清秀的零香不同的是,百枝的頰上有一道從右眼下劈至頜角的長長傷痕,看着有些可怖。
“赫徵和我這種龍使不一樣,”零香繼續道,“他是龍王陛下非常看重的龍裔,修爲靈力在我們這一代裏也非常拔尖,不出意外的話,明年道龍逢會時,他就是我們派出的頭號人選。”
衆人在課堂上曾聽先生講過,外域的魔龍們並不稱自己爲魔龍,而是星龍。其中最和神州風俗不同的是,他們並沒有什麼家庭概念,只以血統純度來分高低,其中被江杳斬首的老龍王爲至尊,其下九子次之,又因龍性奇淫,百無禁忌,可與任意生靈媾和,所以那些由龍和人類乃至百獸誕下的混血則又次之。如此龍血一代代稀釋下去,可以說外域的所有子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魔龍之血。
眼前倆魔龍除了典型的短角與尾巴之外,和神州人類並無太大區別,只有在零香說話時不小心吐露的細長舌頭,以及舌尖晃動的分岔,才能看出他們帶有一點長蛇的血緣。
零香自稱龍使,那麼想必這位被稱爲“龍裔”的赫徵等級是比他倆要高的。崔興言心中有了計較,問道:“之後呢?”
“之後他就一直說想找機會會會你們。”零香道,“所以我猜,你們說的這位龍玄少主應該是和他撞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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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交錯,鋒刃分毫不退。沈蘊左腳微旋,手腕下沉,劍身低了半寸的剎那,劍尖順勢上挑,鬼麪人立即腳下連退三步,往後一仰,但他的動作到底還是慢了半分,同春劍削金斷玉,僅僅是從鬼面上掠過,便已將面具劃成兩半。
喀拉,面具應聲而落,露出底下藏着的面目。
“……魔龍?”沈蘊微怔了怔。
對方皮膚偏黑,看起來和沈蘊歲數相仿,只是太過囂張的表情有點破壞原本五官的英氣,就連額上的角都翹得分外的高。
魔龍站定,掃了一眼碎裂的面具,嗤笑了一聲,“還行,你比昨天晚上的廢物要厲害一點,他花了十招,你只用了一劍。”
“昨天晚上……”沈蘊反應過來,立時放沉了聲音,“江子鯉在哪。”
“你說龍玄少主嗎?”既然又被人見到真身,魔龍少年乾脆一腳踏碎了面具,“誰知道,我一向不記得廢物的下落,可能被我丟進了哪個山澗裏吧。”
沈蘊抿緊了嘴脣。
兩人一劍三句之間,一旁的路彌遠已飛身去將樹頂的卞師傅帶了下來。男人驚魂未定,腳剛一落地便癱在了地上,魔龍瞥了卞大成一眼,嘖道,“我難得好心給這人找了個安全位置,你把他帶下來做什麼?”
這話說得古怪,沈蘊眉頭更緊,“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