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收到消息,六博樓下鬼隙突然崩裂,祝桃,魏喬,卓煜之……一共十六位仙師全數墜入鬼隙,無一生還。”來報的傳信傀儡小童一板一眼地重複道,“守庭吩咐雍也先生即刻前往宏議廳中——”
“去他媽的無一生還!”雍也暴怒地吼道,如一陣風似的衝出了教舍。沈蘊和坐在隔壁的路彌遠對視了一眼,也跟着追了出去。
來到廳中,廳內已站着數位先生,以及穹鸞掌教織夢夫人。女人依舊一身錦衣華服,妝容明豔,只有未攏好幾縷散亂鬢髮才能證明她是匆匆趕來。禮範宮夢錦自然也在,小姑娘眼圈紅紅的,顯然是已經哭過了,她看到沈蘊二人進門後只是略點了點頭,便把視線轉回虞守庭那邊。
“守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雍也先生疾步衝到了守庭跟前,“不是說這道鬼隙並不算大麼,不是說都快淨化完了嗎?爲什麼突然就出事了!”
“雍也,你先靜一靜。”虞守庭的臉色比平時還要沉冷三分,她餘光瞥見了溜進門的沈蘊二人,倒也沒驅他們倆出去,只道:“既然你倆成了最後一個,就替吾把門關上。”
沈蘊依言關上大門,虞守庭也同時拿出了一封信箋。
“神州自應桐城之禍後,已經很久沒有出現甲等鬼源了。所以這次六博樓一事,儘管鬼隙不大,但庭中十分重視,派去的十六人也都是庭中精銳。”虞守庭一字一字道,“這是從鬼隙那邊最後一次遞來的情況,是魏喬寫的。”
她默唸咒語,咒氣灌入紙頁,便見到上面的文字飄然揭起,一行行泛着微光,顯示在虛空之中,上面寫道:
守庭親啓,
自祝桃來後,所有人中幻術的情況皆有好轉,就算有人中術也能及時將其喚醒,所以淨化的進度也比預計要快了許多,三日之後就可以進行第九次鎮祓。
還有一樁新發現需向守庭稟告,昨日祝桃在爲一人祓除後,將這些時日收集的幻術殘餘重新拼湊,竟發現和穹鸞所傳幻術有七分相似,不過她表示幻術起勢大同小異,還需更深入分析,待她再收集其他殘餘後將再做判定。
“簡直胡說八道!”織夢夫人看清空中文字後立刻怒喝出聲,“一點殘餘就能看出是穹鸞的術式?吾看祝桃真是越發糊塗,學過的東西都學到豬腦子裏去了!!”
穹鸞掌教在看到信箋後第一反應並非擔憂祝桃,反而是立刻撇清自己宗門關係,對自己弟子的發現斥責指摘,一時間屋內各個先生都忍不住皺了下眉。
連虞守庭也搖了搖頭:“織夢夫人,吾此刻只是展示了信箋,話還沒有說完。”
“那就說罷,”女人傲然揚頭,“吾倒要看看是誰要陷害本宗!”
虞守庭轉頭繼續對衆人道:“這封信後,便沒有新的消息再來,直到昨夜噩耗傳來。”
“昨夜就知道出事了?”有人問道,“那爲什麼今天才叫我們過來?”
“因爲吾除了通知穹鸞之外,還趕去了一趟現場。”虞守庭說着,又拿出了一張梟眼符,“鎮祓儀式時,會貼上梟眼符籙,以警惕四方會有鬼物因鬼氣涌動而出現,可惜鬼隙陷落之後,吾只找到這一張梟眼存於現場,也只有它記錄下了最後時刻。”
虞守庭開啓梟眼,雲叢山中的夜景便出現在衆人眼前。
六博樓還在,只是和沈蘊他們最後一次見到時不同,這棟四層高樓已經坍塌成了一堆瓦礫,只剩幾隻被踩扁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搖晃晃。不知是不是沈蘊的錯覺,符籙顯示出的景色看起來朦朦朧朧的,像是籠了一層薄薄的黑紗。
他還沒來得及悄悄向一旁的先生詢問,虞守庭正好解釋道:“此時仍有鬼氣,說明儀式並沒開始。”
二人聊畢,似乎也確定了該在哪幾個地方下鎮印,便又有幾人扛着鐵鍬過來……開始挖土。好在大家都是修爲高深的仙師,幾乎是在頃刻間就已掘了半人高的深坑,而就在此時,坑中掘地的那人忽然不動了。
下一瞬,那人渾身猛地一顫,連滾帶爬地竄了上來,男人向同伴胡亂揮着鐵鍬說着什麼,他嘴脣開合極快,面色驚恐,像是見到了極可怕的事情。
“織夢夫人。”虞守庭忽然擡起一根手指,指向畫面道,“你可仔細看看。”
織夢夫人不明所以,但還是順着老人所指的方向看去,隨即瞳孔驚縮:“——啊!!”她尖叫着猛退了幾步,腳下一軟,跌坐在了地上,身上的種種珠翠發出一陣輕響。
“怎麼了?”沈蘊被這聲尖叫嚇了一跳。
“師叔,”路彌遠拉了拉沈蘊的衣角,“你看……坑裏的土塊下,是不是有張人臉?”
沈蘊半眯起眼睛分辨,也跟着倒吸一口氣:“真的……”
因爲畫面模糊,加上露出的部分並不多,所以很難辨認,可一旦看清,就能發現土中的確埋着一個人,而且……是個女人。女人的臉上並沒有出現屍腐,就像是才被埋下一樣,只是她面部紫漲,雙眼閉合,表情十分痛苦。在夜晚挖地時驟然看到這樣一張臉,的確是個人都會受到驚嚇。
但織夢夫人作爲一宗掌教,甚至還親歷過比這可怕得多的天崩地裂,此刻的反應未免有些過大了。沈蘊不解地回頭,卻看到這個一貫傲氣的女人眼中有淚水涌出,她嘴脣顫抖,目光幾乎要將面前幻影灼出兩個洞來:“繡卉……繡卉你怎會在……”
繡卉?這個名字沈蘊有些耳熟,他再一仔細回憶,便想起來是之前特地在諸匱閣中查詢時過的,祝桃當年犧牲的同門師姐。
連掌教都崩潰成這樣,若祝桃先生看到了……沈蘊心中一沉。
果然,畫面裏其他人聽到動靜後也很快聚集了過來,其中正有祝桃。女人匆匆幾步趕到坑前,看清坑中繡卉的臉後,腳下也是一軟,幸好有人一把扶住了她。祝桃捂着臉靜了一會,然後側過頭對旁邊人說了什麼,大家彼此看了看,又重新拿起了鐵鍬,往其他位置走去。
“既然一個地方出現了穹鸞弟子,其他幾處估計也……”有先生嘆息着搖頭。
半刻鐘後,其他選定的地點也被挖開,雖然從這張梟眼符上看不到其他坑內的情景,但從每個人蒼白的臉色也能知道那些坑中必不會有什麼好消息。他們商議一番後,似乎是決定將被埋的穹鸞弟子挖出來好好安葬。
“……”
廳中被這樣恐怖的一幕震撼得久久無人言語,過了半晌,纔有一位先生期期艾艾道:“所以……設下此術之人,是以當年的穹鸞弟子爲基,再輔以鬼隙鬼氣,以此保得六博樓的幻術長久不衰。而祝桃發現的那七成相似,估計也是因爲這坑中‘地基’導致。”先生乾嚥了一口唾沫,“這人,這人實在是……太惡毒了。”
又有一人小聲道:“而且雲叢山就在穹鸞轄域邊界,只怕若不是沈蘊幾人及時發現,任由其發展下去,恐怕……”
“這是對吾的挑釁!!”
弟子慘死,還被人埋在穹鸞旁邊的鬼隙裏作爲靈基,這對織夢夫人來說簡直是一場赤裸裸的示威與恐嚇,想到這裏,女人一雙美目似有烈火迸出,她一字一頓,咬牙切齒,“要讓吾曉得是誰幹的,吾定要叫他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