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先生笑了起來：“夢錦年紀還小，還沒見守庭出手過吧？”
宮夢錦搖頭。關於虞守庭的傳聞她在入庭前已聽過不少，世人說守庭栽培出的良纔不知凡幾，桃李遍佈天下，所有的大仙師全都要賣她三分薄面，哪怕是百年來的神州第一人江夙見了她也需躬身行禮，但傳聞中對這位老太太究竟修爲有多高深並不曾提及。
“說來上次我看到守庭出手，都是二十年前了……”羲夫人表情唏噓，她轉頭提醒宮夢錦，“你把耳朵捂一點，不然一會怕是會嚇到。”
宮夢錦雖然不解，但她在先生面前一向乖巧，結果少女剛將耳朵捂上，夜空中一道白電便直劈下來！她再一眨眼，巨響聲便穿透了她的手掌，驟然灌入耳中！
轟——！！
“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
虞守庭這平靜的十個字完全淹沒在滔天轟鳴聲中。
轟！轟隆——！！……
雲層迅速聚攏於鬼隙之上，涌動不休，陰陽樞機在這十個字的吟唱下爆發，閃電一道接着一道劈落，彷彿雲叢山中有仙人正在渡歷十方雷劫，電光閃爍如千萬條連接天地的白練齊舞，將鬼隙中濃稠的鬼氣劈斬得無處可藏，在雷鳴聲中如潑墨濺撒，彌散於夜色之中。
巨響連綿不絕，百步之外的衆人哪怕捂住了耳朵也覺得自己腦中被震得嗡嗡作響，連緊閉的牙關也跟着震顫不止，宮夢錦緊抿住脣，仰頭看着遠處景象，心跳不禁比之前跳得略快了一些。
——我要修煉多久，才能施展出如守庭這般天威神蹟的咒訣？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中終於不再有雷落下，大家一邊小聲地吸着氣，揉着有些發疼的耳朵，一邊趕緊往守庭處匯合。
施術結束，虞守庭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知是不是宮夢錦的錯覺，老人的背脊似乎比方纔更佝僂了一點，而持着鬼頭柺杖那隻手的肌膚也更乾癟了一點。
“守庭！”羲夫人已經先於衆人一步伸手攙住了虞守庭，她忍不住勸道，“守庭，其實您不該出手的，您若靈力使用過度，藏真塔那邊……”
“這麼幾道雷電而已，還費不了吾多少修爲。”虞守庭不待羲夫人說完，便已經甩開了攙扶，老人冷冷道，“不快刀斬亂麻，難道要爲了這幾步距離再花上一個月的工夫麼。”
羲夫人無言。
虞守庭半眯起眼看向前方——她這一場五雷轟頂已用了十成功力，居然只是劈散了鬼隙周邊的鬼氣，那一道巨口和它丈餘邊緣依舊被詭譎黑霧填滿，鬼氣之中隱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聲音刮搔着耳膜，就像是對老人方纔的浩大陣仗的輕蔑嘲笑。
虞守庭不由將柺杖攥得更緊了一分。
沉默過後，她開口道：“……吾的五雷之術只能將鬼氣劈散半日，無法使其消弭，這半日時間先盡力將周邊清掃乾淨，最好的情形，自然是能將地下的那個所謂兇物祓除，最壞……”虞守庭難得地停滯了一下，“總要將他們的屍身帶出來。”
衆人齊聲應是，紛紛動作起來，宮夢錦跟在織夢夫人身後，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霧瘴最濃之處望去。
“這就是鬼隙……”
儘管宮夢錦在典籍裏看過無數對鬼隙的描述，自己也寫過關於鬼隙構造的策論，然而此刻纔是她第一次見到鬼隙。
一個巨大的洞。
隔着濃霧，只可見洞延部分的隱約弧角，邊緣如斷崖一般參差不齊，就好像是有人將這一塊土地生生搬去，又好像一位巨人伸手在這片無垠地面上戳開了一道裂口。有那麼一瞬間，宮夢錦突然想到了梟眼中在繡卉師姐的臉，女人大張的嘴，和眼前的洞也逐漸重合。
站在洞外的人無法探知洞深幾何，亦無法察知洞中又有何物在窺視外界，能感受到的只有從漆黑幽冥深處散發出的無盡陰冷氣息。這氣息中卻又帶着一股甜膩而幽微的花香，順着鼻腔浸透四肢百骸，耳畔由遠及近地傳來不知名的呼喚，好似在說——過來呀，過來呀……
過來呀……
“——夢錦！”
一聲厲喝從身旁響起，宮夢錦猝然回神，才發現自己的胳膊被人拉住，她一臉迷茫地看向來人：“師尊？”
織夢夫人怒罵道：“你怎麼回事？被鬼迷了心竅麼！”
“我……”宮夢錦還有些恍神，她訥訥轉頭，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居然無知無覺地朝着鬼隙的方向走了許多步，若不是被師尊及時拉住，恐怕她便要墜入鬼氣洞隙之中。
織夢夫人又是氣又是急，豎眉斥道：“你平時在庭內也這麼心不在焉的？祝桃就沒管束你？”
提及祝桃師姐，宮夢錦只得將頭低了下去。
“夫人也不要苛責夢錦，”一旁的先生勸道，“鬼氣本就極易蠱惑心智，誘人墜落，夢錦初次接觸，一時不察，及時發現也就罷了。”
“什麼罷了！”織夢夫人氣吼吼地將宮夢錦一把往後拽去，令道，“你待會也不必下去了，就在外守着！”
宮夢錦知道自己師尊還在氣頭，絕不可在此刻忤逆，便乖順地又退了幾步：“是。”
說話間，另一邊也討論出了該如何行動——即便是天賢庭，在其他宗門轄域內行動時也是要作報備請示。於是羲夫人拿着一匝防身符籙走來，對織夢夫人行了一禮道：“夫人，因爲不曉得下面究竟是何情況，更不知那人還會設下什麼陷阱，所以我們打算按天賢庭的做法，由我和凝陽先生護衛夫人您先行入霧探路，其餘衆人以我們三人爲中心向旁清掃，您以爲如何？”
“你們天賢庭的做法，便是讓吾宗二十七年前失了四位得意門生，如今又失一弟子。”穹鸞掌教依舊餘怒未消，她睨了一眼羲夫人，冷笑道，“羲靈，你當年不是放話說絕不會與吾再並肩作戰麼，你的傲氣呢？”
羲夫人臉色一僵。
“何況幻局之中，有你們這些粗人在旁只會拖吾的後腿。”織夢夫人昂首說完便足尖一點，迅速沒入黑霧之中。
宮夢錦驚叫出聲：“師尊！”
羲夫人也被織夢夫人這一意孤行的態度氣得不輕，“這女的，怎麼八百年了還是這臭脾氣……夢錦，你不用管這邊了，去聽雍也指示。”
宮夢錦連忙答是，而羲夫人已一把抽出長劍，朝不遠處的凝陽先生喝道，“愣着幹嘛，趕緊跟我進去追她啊！”女人燃起符籙，咬牙切齒，“……等我進去找到這臭丫頭，定要給她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