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鯉沒接話,一步步從院子門口走了進來。崔興言被這迎面一股冰冷殺氣嚇得寒毛倒豎,立刻雙手將話本舉過頭頂唸唸有詞:“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啊!我就是順口唸了一下原文,一字沒改!呃本來是想改的反正還沒落筆所以不算……總之冤有頭債有主,少主想算賬的話去殺作者不要殺我!!”
江子鯉看到封面上一行《霸道劍聖溫柔寵》時明顯臉色更黑了,他眼角的肌肉抽了一抽,“我殺作者幹什麼。天底下這麼多愛慕我父親的,我一個個殺得過來麼。”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怪怪的,但崔興言見他好像不打算髮火,還是暗暗鬆了口氣。到底是自己這邊圍觀人家父輩八卦,他又心虛地圓了兩句:“江同修,我們現在看這些地攤話本都是有正經理由的,真不是爲了觀摩劍聖情史,真的!我們都知道你爹是大英雄,咱們鷹院哪個同修的偶像不是你爹呀!”
一邊說着他拼命朝旁邊衆人擠擠眼睛,大家趕緊點頭:“對對對,我們都非常崇拜劍聖大人!”
江子鯉冷笑:“可我就不崇拜。”
他說着一把抽出吞月劍,寒光一閃,崔興言手中話本瞬間被斬成兩半!少年環視衆人,沉聲警告:“如果再讓我在庭內看見這些骯髒東西,下一次,吞月斬的就不是書本了。”
衆人:“……”
江子鯉又向沈蘊道:“去宏議廳一趟,守庭有事。”說罷他收起劍,轉頭大步離開了劍範小院。
崔興言一手各拿着半截話本,望着空蕩蕩的院門目瞪口呆:“……少主今天又是發什麼瘋?外頭關於他爹的風流韻事那麼多,平時在外面歷練的時候他又不是沒聽到過,我就不信他只要看見這些小說就會掀人家攤子。”
“少說兩句吧,”沈蘊從衣架上拿過劍範外套,“還不是你剛剛笑得太大聲了。”
崔興言有些悻悻:“行吧。那我們還繼續看嗎?”
沈蘊咋了下舌:“別看了,收起來等我回來處理吧。”
守庭傳話,沈蘊自然得御劍奔往。匆匆抵達宏議廳後,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大廳中央站着的那位陌生女修。
對方身着灰衣,頭上全無釵環,看起來約莫三十餘歲,眉眼帶着一股厭世般的疲憊氣質,將原本五官的明媚顏色也襯得灰暗了幾分,而她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恐怕只有她袖間挽着的那一條流光披帛了。
修真人士的真實年齡很難從面相看出來,尤其是珍惜姿容的女修,不管怎樣叫一聲姐姐總不會有錯,沈蘊一向嘴甜,於是先上前行了一禮笑着問道:“這位仙子姐姐是新來的客人麼?”
“這是我母親。”江子鯉一字一頓。
沈蘊的笑僵住了。
虞守庭介紹道:“這位是顧引蓮顧仙師。”
沈蘊眨了眨眼,反應了過來:“……是孤引亭主?”
虞守庭點頭:“顧仙師乃幻術大家,只是隱居多年不曾出世,吾這次延請她來接替祝桃的幻術課,所以叫你過來先見一面。”
沈蘊的笑容愈發尷尬。
顧引蓮這個名字他見過,在上回查諸匱閣檔案時,這個名字赫然就在江夙那屆同修中,並且成績高居鶴院榜首;
而孤引亭主的名頭他也聽過,是江夙那位從未露過面的道侶髮妻。世人皆傳在他們二人在大婚之夜惡生齟齬,從此兩相結怨,所以“孤引亭主”四個字在那些話本里出現時,也總是扮演各種惡毒妒婦以及棒打鴛鴦的角色。
見到了真人,再將兩個名字結合到一起,沈蘊這下算是明白江子鯉剛纔那通火氣是因爲什麼了。他想了想,還是端端正正重新行了一禮:“剛剛冒犯了。晚輩丹成峯沈蘊,見過顧仙師。”
他本以爲對方做孃親的,多少還是會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畢竟上回自己賞劍禮贏了江子鯉後,江棐那老頭吹鬍子瞪眼的模樣他還記憶猶新,沒想到對方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知道了,下去吧。”
沈蘊:“……”所以真的就是喊我來見一面?
他看了看虞守庭,又看了看一旁的江子鯉,決定還是先識趣一點:“好的,學生退下了。”
結果沈蘊還沒走出廳外,背後的顧引蓮又道:“你也下去。”
這個你字指的是誰不言而喻,江子鯉的聲音裏有一絲愕然:“母親?”
顧引蓮道:“你叫我什麼?”
“……”漫長的沉默後,沈蘊聽見江子鯉輕聲答道,“是,孤引先生。”
對方走得飛快。
“江同修。”
江子鯉拳頭都捏了起來。
“江子鯉。”
“——你有完沒完!”江子鯉終於站住,他猛地回頭,“沈蘊你這下高興了吧?看笑話看夠了吧?”
“我爲什麼高興啊,”沈蘊本看對方心情不好,想安慰兩句,結果被江少主搶先劈頭蓋臉的吼了一通,他也有點冒火,“你這什麼毛病,不要總是隨便給人定罪。”
“得了吧,”江子鯉哈了一聲,“你和你的朋友剛剛不還各種嘲諷嗎?”
沈蘊皺眉:“崔興言又沒有嘲諷你爹,他只是在笑話那些話本編排得離譜……”
“有什麼區別麼!你能在這兒一臉事不關己的,崔興言能在那兒嘻嘻哈哈的,那是因爲沒有編排到你們的頭上!”
聽見對方居然還敢辯解,江子鯉氣得渾身都在發抖,“我爹是個濫情種馬,我娘是個瘋癲妒婦,你們看到這種狗屎一樣的話本小說會哈哈大笑,是不是覺得他們寫得可好了,可對了?你剛剛怎麼有臉對着我母親笑嘻嘻的喊仙子姐姐,你對她難道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愧嗎!!”
沈蘊徹底啞口無言。
兩人在宏議廳外的廣場上僵立許久,久到一旁路過的同修都頻頻側目時,最後還是沈蘊退了一步道:“……抱歉。”
江子鯉緊抿着脣。
“是我考慮不周,沒有顧及到同修心情,回去我就把這些書燒掉。”沈蘊並不避諱對方的兇狠目光,坦然道,“江同修,我的確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調查清楚,事關雲叢那道甲等鬼隙,所以纔不得不蒐羅了令尊的種種坊間傳言以印證自己的某些推測。如果江同修手邊有令尊昔日書信文件,希望能不吝借閱,萬分感謝。”
說完,沈蘊深深一揖。
“……”江子鯉咬着牙關,從牙縫裏迸出兩個字:“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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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丟嗎?”路彌遠問。
“丟了吧。”沈蘊把手裏的一本《傲世劍聖傳》丟進了火盆裏,“今天那傢伙罵得也沒什麼錯,我把這些書帶回來時,的確沒有想到這些書其實是很傷害他的。”
雖然自己和江子鯉從來不對付,但沈蘊並不想用這樣的方式看到對方崩潰的表情。
面前火光閃爍,火舌緩緩吞噬着紙張。沈蘊今天跟人吵了架,情緒至今沒有調整回來,就連總是微微彎着的嘴角也沒心情翹着了。路彌遠側頭看了一眼沒精打采的師叔,他想了想,乾脆用指尖輕戳了一下沈蘊的胳膊:“既然話本已經都燒了,那就正好把已經蒐羅到的劍聖的消息整理一遍吧。”
“嗯……”沈蘊歪着腦袋,“也行。從哪開始?”
“入庭開始?”
拋開那些坊間的胡編亂造,劍聖的人生軌跡其實很簡單,他十六歲入庭,之後在天賢庭做了劍範,五年後天崩地裂,江夙以一柄吞月劍斬四方鬼物,救八荒百姓,逐漸在神州聲名大漲;因爲大災的關係,那一屆學生的學期也因此延長,到他二十四歲畢業離庭之後,便和顧引蓮結爲道侶,而就在婚禮結束的第二天,顧引蓮就搬去了孤引亭避世獨居,而江夙則獨自浪跡江湖。再到與窮奇兇獸血戰一日,成就劍聖之名。
“……最後就是九年前,羽化飛昇,完成了壯麗人生的最後一步。”沈蘊道,“這樣一盤算,我感覺他的人生其實過得挺孤狼的。”
或許是已經在夢裏見過了真正的少年江夙的關係,沈蘊如今可以十分篤定那些話本里排着隊和江夙拜把子的各種真人仙師道長壓根就不存在,江夙也不可能是那樣容易與他人相交的性格。
“如此看來,”路彌遠慢條斯理地將薄本一頁頁撕下,“掌教或許曾是那個站得離江夙最近的人。”
沈蘊有點沒聽懂:“什麼意思?”
“師叔,你記不記得之前聽斬龍舞曲譜時,掌教曾說這個曲譜是龍玄故人教給他的?”路彌遠道,“斬龍舞是龍玄祕譜,不會那麼輕易可以傳給外人,所以教曲譜的人應該就是江夙。”
沈蘊忖道:“有可能。”
“掌教還說過,歷任吞月主人都會指定一人爲自己撫奏斬龍舞,戰鬥時也要爲自己補上空門,直到自己能徹底駕馭斬龍舞爲止。而這個人被則稱爲執劍使。”路彌遠輕聲道,“我在猜測,掌教……以前曾是龍玄弟子,而且,是江夙的執劍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