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何攻略低嶺之花 >新宵歲(十)
    “哥哥,”萩律放下了手,“今日是除夕,神州那邊的習俗說今天要是生氣的話這一年都不會順利的。”

    “滾。”對方重複。

    萩律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再往前幾步,便看到王座陰影下藏着那個高大身影。

    若江杳還在世,恐怕他此刻也認不出自己的宿敵。當年讓人聞風喪膽的魔龍戰神而今形銷骨立,他引以爲傲的堅實肌肉變得乾癟而枯瘦,幾乎能透出肌膚下的根根肋骨。整個人宛如一尊骨頭架子,掛在空蕩蕩的衣袍內,再襯着那一身深色的皮膚,乍看去宛如難民餓殍——唯有龍角下那雙鮮紅豎瞳裏燃燒的熊熊恨意,才能讓人發現他還是個活物。

    陰崖見他還要靠近,又要拿起手邊的東西繼續砸,但這次萩律乾脆擡手接了下來。青年看了眼手裏接下的銅碗,笑了一下:“我聽零香說,每一個來送飯的龍使都被哥哥砸得頭破血流,看來是真的。”

    陰崖喘着氣,沒有回答。

    “不過哥哥放心,我想到了個方法糾正哥哥的毛病。”

    萩律輕聲說着,一邊緩步走到了王座跟前。陰崖眉角一跳,立刻揮拳直擊向萩律——他這雙手可拔山扛鼎,曾經赤手空拳擊殺過數十修士,但現在的力道已不如當年的十分之一,拳風還未至萩律身前,陰崖眼前便是一花,緊接着就被萩律一把摜倒在了冰冷座上。

    龍王一手便絞住了對方的雙腕,同時另一隻手毫不留情的伸向陰崖身後,握住那根鐵鏈一拉。嘩啦。

    “啊啊啊啊——!!”

    慘叫聲迴盪在空闊的大殿之內。魔龍的身體如渴水瀕死的魚一般劇烈彈動起來,帶動身後的鐵鏈愈發急促地嘩啦啦作響。粗長鐵鏈一頭嵌在王座之上,另一頭則深深釘在了脆弱的龍尾根部,令陰崖永生永世都困在了這華美王座中。

    “萩律!你他媽有本事就殺了我!!”陰崖目眥欲裂,嘶啞吼叫着,“你不配做龍王!該當龍王的人是我!!你這個叛徒!廢物!神州人的狗!我當年就應該一口咬斷你的脖子,扯斷你的腳,讓你只配在地上當一條最下賤的虯蟲!”

    萩律聽到這些罵詞眉頭都不皺一下,脣畔甚至還保持着相當輕鬆的笑意。數百年的囚禁早已耗盡了對方的所有意氣,他曾經需要仰視的戰神兄長變得脆弱,瘋癲,不堪一擊,只能像個弱者一樣做出這些口頭的羞辱——對勝者毫無影響。

    隨着陰崖的掙扎,龍尾的傷口也再度綻裂,鮮血汩汩浸透衣裳,又一滴滴落在座上,萩律見狀便鬆開了手,他嘆氣道:“這樣沒什麼意思,哥哥,我並不想每次見面都搞得這麼血肉模糊。”

    對方脫力地癱倒在座上,胸腔劇烈起伏着。

    “說回之前的話題。因爲哥哥總是毆打照看的龍使,所以我這段時間想了個辦法。”王座寬敞,萩律也坐了下來,青年摸了一把石面上的血漬,“不如折斷哥哥的骨頭,再把哥哥的尖牙拔掉,從此讓龍使送一些不需嚼動的食物,這樣皆大歡喜。哥哥覺得怎麼樣?”

    萩律這樣輕描淡寫地說着毛骨悚然的話,陰崖只覺得背脊一陣陣發冷:“你這瘋子。”

    “有嗎?我覺得我還挺正常的,總比哥哥喜歡生啖人肉好吧?”萩律笑着,“當年江杳仙師說要殺你平憤,我不僅攔了下來,還爲你設立伏罪宮,是想讓哥哥,以及所有的同族都認識到龍染之戰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錯誤。我想讓你從心底放棄我族的可笑計劃,做一個正常的……人。只要你真正反省了,我就會爲你解開鐐銬。”

    他說到這裏又嘆了口氣,手撫上陰崖的脖頸——那裏曾經有着和自己一樣的瑰麗龍鱗,但如今只剩一片凹凸不平的坑疤,作爲被生生拔去鱗片的紀念。

    “你什麼時候才能開竅呢。”萩律輕聲問道。

    陰崖奮力扭頭,避開了萩律的手指,他喉頭滾動,忍痛反脣相譏:“我遵照神諭指示行動,爲什麼要反省?有罪的只有你,萩律,你背叛了所有人,所以你再也聽不到神諭,這是你的報應!”

    萩律聽到他的話後沉默了一會。青年瞳中情緒複雜,像是在看着陰崖,又像是透過對方偏執的面目與龍域所有的子民對視,“你就這麼想同歸麼?”

    “只有你不想。”陰崖道。

    龍王一直揚着的嘴角終於落了下來,每一年他都懷抱希望而來,但收穫的總是失望。他搖了搖頭,“算了,反正年歲還長,就繼續耗着吧。”

    距離新歲還有一個多時辰,自從江杳告訴他神州有闔家守歲的習俗後,萩律便饒有興致地與自己僅剩的血親踐行着這項習俗。他靜靜地坐着,看向遠方殿外的流明燈火,自顧自開口:“阿徵來看過你嗎?”

    陰崖喉頭一滯。

    “看來是沒有了。”萩律有些失望,“算了,也不怪他,魔龍天性涼薄。阿徵是個出色的龍裔,不僅長得像你,現在大了之後,性格也越來越像你。不過哥哥你放心,我會好好教導他,不會讓他也走上歧路……”

    “噁心。”陰崖打斷了他。

    “親情怎麼會噁心呢?”萩律側過了頭,眉目柔和,“哥哥,也正因爲我們是家人,所以我纔會幫助你,拯救你。”

    對方每喚出一聲“哥哥”,陰崖只覺得像是過分粘稠的糖漿傾倒進咽喉,讓他只想作嘔。再一想到赫徵的來歷,他額頭便青筋迸起:“赫徵是個什麼東西你心裏清楚。”

    萩律坦然笑着:“是哥哥的兒子,我的侄子。”

    “父子,兄弟,叔侄……我看就是神州的那些書本把你的腦子弄壞了,”陰崖瞪視着他,“那些文字馴化了你,讓你變得只會按照他們的規矩做事。”

    “那不叫規矩,叫做倫理。”或許是因爲對方情緒還算穩定,哪怕陰崖話語依舊激烈,但萩律還是耐着性子解釋,“倫理是很有意思的東西,它讓神州有了黑白與陰陽,它是一種無形的鎖鏈,把人和人串聯到了一起,從而形成了一個完整且有序的世界——也正是因爲我們沒有這道鎖鏈,所以我們纔會嚮往共鳴與同歸。”

    “這是錯的,哥哥。”萩律道。

    “什麼錯的對的,說到底跟你寫的那些狗屁不通的小說一樣,”陰崖冷笑,“你是正派,我是反派,你贏了,你就都是對的。”

    萩律眸光亮了起來:“原來哥哥還記得我寫的小說,我之前念給你聽的時候你都沒有反應,我還以爲你封閉了耳朵。”

    陰崖表情一僵。他不想繼續談這個話題,揮了下手,手腕卻被萩律抓住了。萩律顯然心情大好:“既然這樣,我不如以哥哥作爲反派來寫下一本書吧。”

    青年嘴角愈發上揚,“不過哥哥作爲最終反派可能還差了一點,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只懂得殺戮的莽夫……這樣的人設太單薄了,沒有辦法撐起一個故事,可能只適合作爲主角前進路上的墊腳石。”

    被萩律如此羞辱,曾經的戰神喉頭嗬嗬作響,黝黑麪皮浮起憤怒的紫紅。他忿然擡手,揪住了萩律的衣領,迫使着對方俯身靠近,魔龍一字一句:“那你來說說,真正的反派應該是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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