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何攻略低嶺之花 >道無私(七)
    “你確定?”司君齊的意思很明白,他們在鬼氣裏已經待了太久,並不適合再重新進去。

    “我確定。”沈丹成道,“你剛剛也注意到了,方纔我們祓除的那些鬼物並無異能,全憑蠻力,而顧引蓮和祝桃一致都說中途曾經無知無覺地入夢,只能說明鬼氣裏一定還藏着一個可以影響人心智的鬼物,如果放任它成長,恐怕會導致更大的災禍。”

    “那要怎麼做?”司君齊皺眉,“如果真像你說的,那剛剛就是我們運氣好,沒撞上那東西製造的夢,不然我們也會死在夢裏。”

    沈丹成想了想:“我有辦法。”

    .

    “……然後我們便找到了那隻鬼物,將它祓除了。”司君齊道。

    “等等,怎麼就‘然後’了?怎麼找到的,用的是什麼辦法您都沒說呢!過了這麼多年,您怎麼還是這麼喜歡把故事的最高潮一句帶過呀?”沈蘊挑高了眉毛,對司君齊的敷衍十分不滿。

    “祓鬼而已,沒什麼好說的。”司君齊道。

    沈蘊撇了撇嘴,他師尊一向如此。小時候他纏人得厲害時,司君齊也講過幾個自己年輕時祓鬼的經歷,譬如沈蘊之前哄路彌遠時說過的模仿人類“人皮新郎”,就是司君齊給小沈蘊講過的“睡前故事”。而每次司君齊說完各種前情提要,把來龍去脈說完後,最後讓小傢伙最期待的祓鬼經過,統統只有一句話——“我找到了那隻鬼物,將它祓除了”。

    “小時候您就這麼糊弄我,長大了還是這樣……”沈蘊不忿地磨了磨牙,他哼哼兩聲,“但我可沒那麼好哄了,這一次您這麼飛快收尾,無非就是不想讓我聽這個唄。”

    他指了指桌上那本沈丹成的筆記。

    原因一想就通,他和路彌遠現在又不是要被催促睡覺的小孩,司君齊若再不肯說,只能證明祓除的這個過程裏沈丹成用了一些他不願講給晚輩們聽的方法——比如說,利用鬼氣。

    面對徒弟的質疑,司君齊算是默認,他嘆了口氣,解釋了一句:“並非我不想細說,而是我對鬼氣的研究沒有像丹成那樣深入,他具體如何利用鬼氣搜尋到的我並不瞭解,而且只要不被惡魘所影響,祓除伯奇並不困難,確實沒什麼好說的……”

    “您說什麼?”沈蘊渾身一震。

    “我說沒什麼好說的。”司君齊道。

    “不是這個!是前面半句!”沈蘊驚叫,“您說您和沈前輩已經祓除了伯奇?!”

    司君齊不明白沈蘊爲何如此驚訝,但還是點頭道:“沒錯。”

    路彌遠問道:“您確定是伯奇?”

    司君齊道:“確定。”

    沈蘊問道:“也確定祓除了?”

    司君齊道:“我斬斷了它的脖頸,丹成剜出了它的心竅,曝曬七日,身魂盡散。”

    霎時間,一股寒意從沈蘊的腳底騰起,直衝天靈。

    不對。不對。

    ——既然伯奇在二十七年前就已經被司君齊和沈丹成祓除了,那現在正在六博樓下和織夢夫人鬥法的是什麼東西?!

    ——既然繡卉岐芳等人在二十七年前被埋在了山林之中,那又是誰將他們重新挖出,煉爲鬼物,鎮放在六博樓的鬼隙四周?!

    這兩個恐怖的念頭在沈蘊的腦中不斷盤旋,彷彿隨時要醞釀出一場滔天的惡潮。

    之前沈蘊在對司君齊講述雲叢鬼隙時只說了織夢夫人負責淨化鬼隙,並未說鬼隙內藏有一隻“伯奇”,而如今見沈蘊臉色蒼白,司君齊已經意識到了什麼,男人表情沉肅:“你是在懷疑當時的倖存者和你說的鬼隙有關聯?”

    “我……我……”沈蘊嘴脣顫抖,他說不出話來,可腦子卻彷彿不受控制般飛速旋轉着。

    當時一共有四個倖存的人,司君齊,沈丹成,祝桃,顧引蓮。他師尊不懂幻術;沈丹成短暫一生中只去過一次雲叢,而且還祓除了伯奇;那麼只剩……她們二人都是幻術高手,都與師門不睦……

    “對了,會不會是孤引先生,她也有可能……畢竟、畢竟祝桃先生已經死了啊……”沈蘊結結巴巴地開口,“彌遠你跟我一起看到的,在梟眼符裏,她和所有人都一起掉進鬼隙……”

    “她掉進去了,但她沒死。”路彌遠道。少年轉頭看向小師叔,一字一句說得很慢,“鬼隙下面有伯奇,是從鬼隙裏出來的‘織夢夫人’說的。”

    這一句話,將沈蘊最後意圖爲祝桃辯解的火苗也澆熄了。

    沈蘊有些怔楞。

    他從未懷疑過祝桃,哪怕是剛剛司君齊說她對同門同修見死不救,落荒而逃,他也只是有短暫的失望,甚至還想爲當年的她開脫——因爲他認識的祝桃先生那麼性子好,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是溫溫和和,不急不躁,她同情爲鬼物所傷的同伴,關愛出色的後輩,親好每一個學生,沈蘊在心裏把她當做第二個寧微師姐,天賢庭的大夥都喜歡她……這些全是假的嗎?

    關於祝桃的記憶從沈蘊的腦海中浮起,翻涌,最後有一幕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那時他剛從六博樓鬼隙脫險,打算去向祝桃打聽當年那屆學生裏有沒有擅長幻術的人,他在院外聽見織夢夫人申斥了祝桃,後來二人短暫的聊起了過去,祝桃也說了繡卉和岐芳的事。臨別時他怕祝桃傷懷,所以勸慰她道:

    “我知道先生心裏傷感,但人並非要爲他人眼光而活,更不應以修爲來論成敗。在我看來,先生的志趣境界未必就比那些幻術大師們差了;若論功績,先生在庭中授人以漁,同樣得千百人敬重,和那些大仙師又有什麼分別?”

    然後呢,祝桃說了什麼?

    她說。阿蘊在六博樓中歷練一番,倒是成長不少,很會教育人了。

    她笑着感嘆的話語,現在卻像是一記重錘砸得沈蘊眼冒金星——他記得清清楚楚,自己對祝桃說的是“一棟建在鬼隙上的樓”,祝桃當時還表示了分外的驚訝,那麼她爲什麼能脫口“六博”之名?!

    爲什麼?

    “爲什麼。”到最後,沈蘊只能問出這無人可以回答的三個字。

    室內一片死寂中,路彌遠是最先冷靜下來的人。畢竟他與祝桃的交情只有一年的師生之誼,若要算的話,他甚至是第一個見識到“祝桃”真面目的人。少年用戒指在心裏喚了沈蘊兩聲,等那雙藍眸轉向自己後,他才輕聲道:“師叔,這件事我們得馬上告知守庭。”

    路彌遠的手還捏着沈蘊的掌心,有一點用力,促使着他做出決斷。

    良久之後,沈蘊長吐了一口氣:“……是得馬上告訴守庭她老人家。”至少不能放任鬼隙繼續存在下去了。

    “我也和你們一同去一趟天賢庭。”司君齊道。

    沈蘊皺眉:“師尊您才受了傷……”

    “處理過了,不礙事。”司君齊淡淡道,“我這半年會有些忙,所以有的事想快速處理完。”

    路彌遠交給他的那一枚六合印在懷中散發着冰涼的溫度,不僅能讓鬼氣侵蝕變慢,也可以壓抑住一切洶涌的情緒,所以無論是提及江夙,沈丹成,還是此刻得知如此叫人震驚的消息,他的心跳都不會爲之加速。

    既然司君齊執意堅持,沈蘊也不強勸:“好吧,但這會天色已經晚了,而且驟然又提出行恐怕宗門的大家會擔心,師尊陪我們補一頓年夜飯吧。”

    “好。”

    這一番談話幾乎從正午聊到了傍晚,沈路二人也不再久待,準備起身告辭,爲明日歸庭收拾行李,司君齊把他倆送到了觀風院門口,忽然又叫了一聲“阿蘊”。

    沈蘊回頭。

    “你之前說,你和彌遠都想幫我淨化鬼氣,實現蒼生之道,對麼。”

    “是。”

    “你們有這個想法,我很高興,”司君齊定定地注視着兩位少年,“若等到了那一天,我會來問你們的意願,也希望你們二人都不要被他人言語影響,包括我。”

    “要聽從你自己的心。”司君齊道,“記住了嗎?”

    “……”

    沈蘊感覺司君齊這話說的有點奇怪,就好像是有什麼事希望他和路彌遠去完成,但是又不想他們完成一樣。他和路彌遠同樣疑惑地對視了一眼,還是一同點了點頭:“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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