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鶴兩院之間向來不是很和睦,鶴院看不上鷹院一羣筋肉武夫,鷹院也瞧不起鶴院只知紙上談兵,兩院同修平日路上見到都是鼻孔朝天的,壓根不把“協律”二字當一回事。司君齊如今見沈蘊和鶴院同修在一塊兒曠課,自然詫異。
而沈丹成一看來人氣質矜貴,就知道對方不僅是鷹院的優等生,而且一定是豪門裏出來的頂尖優等生。他從未與這種人接觸過,不禁比見到沈蘊時還要緊張。
“我叫沈丹成。”他小聲道。
“沈同修好,”司君齊向他行了一禮,“在下司君齊,是鷹院的代劍範。”
沈丹成脫口驚道:“你就是龍玄雙劍?!”
“是我。”司君齊對沈丹成的驚詫不以爲意,繼續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我們在……”
“噢是這樣的,”沈蘊馬上一指桌上那疊破破爛爛的作業紙,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最擅長的胡說八道,“我今天去上早課的路上,偶然發現林子有人,進去一看,是這位鶴院同修正在尋着什麼,便上前問詢。
這位沈同修說他遭同修欺負,竟將他的課業丟到了林子裏!我身爲鷹院弟子,時刻牢記天賢庭律第十七條並第二十二條規矩,見同修有困難,必要伸出援手,於是我幫他一塊兒尋找丟失的作業,之後又送他回了院舍。是這樣沒錯吧,沈同修?”
他朝沈丹成使了個眼色,沈丹成馬上回答:“嗯,就是這樣的。”
“原來如此,”司君齊點頭道,“既然是善舉,我不會追究了。”
沈蘊馬上得寸進尺:“也不會告訴劍範?”
“不會。”司君齊笑了一下,目光轉向沈丹成,正色問道,“沈同修,你說你被同修欺辱是怎麼回事?”
沈丹成沒料到對方會問這個,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沒、沒怎麼回事……”
“沈同修,我雖然沒法越庖代俎管理鶴院事務,卻也不會坐視不理如此不公道的事發生,你儘管說就是。”
司君齊表情十分嚴肅,倒是讓沈丹成愣了一會,他想了想,搖頭道:“這種事……你沒法管的。”
“爲什麼?”司君齊不解。
“沒有爲什麼。”
司君齊見對方始終抗拒,不由皺眉:“沈同修,欺凌同修是違反庭規的行爲,顧禮範那邊我會去和她提,若她不管,是她的失職;又或者你將那些同修的名字告知於我,我去與他們理論……”
沈丹成道:“沒有用的,司同修。你願意幫我,願意去理論,我很高興;但你想過沒有,你去理論,他們確實會服你,可臣服的,也並非你說的話,你所謂的公道與庭律,而是你的身份,你背後那塊閃亮亮的龍玄牌匾。”
沈丹成靜靜地看着司君齊,“你幫了我,因爲司同修的庇廕,將我勉強籠罩在你的金光中,他們或許會不再欺負我,但他們勢必會將矛頭對準下一個他們看不慣的、不合宜的人身上,那時候司同修又要怎麼做呢?”
司君齊道:“那我就繼續幫下一個人。”
沈丹成道:“你幫不了那麼多人,甚至連你也可能會成爲他們排擠的對象。”
司君齊道:“那就讓他們試試排擠我吧。”
沈丹成愕然。
“沈同修,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庭內風氣不正,庭規形同虛設,對麼。”司君齊往前一步,走進了屋內,“我所在的鷹院沒有出現如你遭遇般惡劣的行爲,但散修和宗門之間依舊隔閡甚深,仗勢欺人者亦有之。”他說到這裏時看了一眼沈蘊,目光歉然,“你我都清楚,這種風氣根深蒂固,並非自天賢庭內始,而是整個神州都是如此。想要扭轉非一人之力,也非朝夕可成,但我想做第一個。不是因爲我背靠龍玄,無所顧忌,而是因爲教範者,應言傳身教,示範衆人——我本來就該做第一個。”
沈丹成擡頭看着這個突兀到來的客人,良久後道:“這是司同修的真心話嗎?”
“當然。”
“那就……那就讓我稍稍在司同修的牌匾下躲躲雨吧。”沈丹成吐了一口氣,朝他笑了起來,“對了,司同修剛剛有一句話說錯了。”
“哪一句?”
“司同修你是第二個,”沈丹成指了指沈蘊,“這位沈同修纔是第一個說要幫我的人。”
這下三個人都笑了。
司君齊並未停留太久,手中的天賢令便響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道:“少主那邊找我,我先過去了。放心,鶴院那邊我會向顧禮範說的。”
沈丹成向他行了個禮。
沈蘊將司君齊送到院子口,他看着對方正要離開,忽然開口:“司同修。”
“嗯?”
“司同修剛剛對那位沈同修說的話,我都十分認同,”沈蘊道,“而我也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司同修。”
“沈同修直說就是。”
沈蘊單刀直入:“假如說,司同修所處的世界只是幻夢一場的話,司同修會怎麼辦?”
司君齊思考片刻後答道:“我會醒來。”
“即使夢中有司同修的親朋好友,是愜意桃源;而現實是水深火熱,煉獄灼灼?”
“沈同修是想與我論道嗎?”司君齊笑了,還是答道,“是夢還是真,或許並非由眼見,而是由心而定。心若認定愜意桃源爲自己所求,此處就是真;反之,若心覺得在那煉獄中才有自己所求,那麼再美好的幻夢於我也不過是眼前琉璃,打碎即可。”
“我明白了。”沈蘊點頭,忽然笑了起來,“我感覺像司同修這麼通透,修爲又這麼厲害的人,以後誰要是當了你的學生或是徒弟,一定特別幸福。”
司君齊失笑:“我自己還要人來教呢,哪能教人?而且少主也不會讓我……”他說到這裏時又收住了話,搖了搖頭,“總之這次我替你先瞞過,但早課乃一日之計,以後還是少曠些,還有你的靈寵也不要再躲在懷裏了,鷹院制服貼身得很,這樣鼓囊囊一塊,太容易發現了。”
“……”小蛇從沈蘊懷裏探出了頭,對司君齊吐了下舌頭。
“沒問題,下次我把他藏袖子裏。”沈蘊從善如流,他又眨眨眼,“司同修,我養蛇的事……”
“也替你瞞過。”司君齊踏上懸空白浮,向他揮手,“今日能結識兩位頗有意思的沈同修,就算是夢,也是一場好夢。”
“我也覺得是好夢。”沈蘊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