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何攻略低嶺之花 >乘人危(三)
    “我沒有胡說!”徐旌立刻大聲反駁道,“那個鬼物一定是用劍的!我和他……我和他交手了十三招……不,十四招,然後他捅到了我這裏!”

    他說着一把扯開了自己的衣領——青年嶙峋的胸膛傷痕遍佈,其中有一道明顯是貫穿了胸口的劍傷。

    周圍的人見狀齊齊倒吸了一口氣:“連徐仙師這樣的青年豪傑都被鬼物重傷,看來下面那鬼物的確兇險……”

    “徐仙師可是師承驚鴻老人的,連他都招架不到二十招,下面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之前不是一直說是精怪作祟麼,這會聽起來怎麼像是個劍修化了鬼……但一個劍修能有這麼……”

    “夠了!”

    又是一聲斷喝將紛雜的討論打斷,江棐臉色已經泛起了極難看的鐵青,他揮手吩咐道,“徐仙師胡言亂語,看起來還沒清醒,送他下去休息。”

    龍玄弟子稱是,上前就要拉住徐旌,柴成周卻攔在了他們和徐旌之間。

    弟子們一愣:“柴掌教?”

    “江掌教這是在做什麼?”柴成周挑起了眉毛,“您說徐仙師胡言亂語,可我聽他條理清晰,並無臆造,江掌教是從哪看出他還沒清醒呢?”

    “你看看他這模樣,哪像是清醒之人?”江棐怒指着徐旌,“竟敢拿着一道不知道什麼時候的傷就來誣陷龍玄——”

    “誣陷?龍玄?”

    柴成周終於聽到了他想要的詞彙,男人的嘴角立時咧開了一個笑,“江、掌、教,徐仙師從頭到尾可沒有提龍玄半個字,您爲什麼會這樣想呢?”

    江棐渾身一震,往後退了半步。

    柴成周一字一字,惡意的毒液從齒縫間流出,“還是說……您已經知曉了下面是什麼?”

    “吾不知道!”江棐脫口而出。

    他一說出口便失悔了。這四個字喊得太快,太急,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而他越是否認,那個被深埋了十餘年的噩夢之種越是清晰,彷彿都會破土而出。

    “柴成周,你是不是……”江棐張了張嘴,“……你到底什麼意思?”

    “是什麼?”柴成周一臉無辜,“在下自然只有一個意思,就是淨化鬼隙,將下面的鬼物祓除,還神州一個太平。龍玄作爲神州首宗,難道不是更應該爲我們這些人做個表率,大夥說對不對!”

    “對!”周圍的修士們齊齊附和,“您說徐仙師胡言亂語,那你們龍玄要是知道什麼就趕緊說啊!”

    “江掌教,莫不是你們龍玄怕了下面的鬼物?”

    “我看是龍玄又想搶頭功了……”

    ……

    質問聲越來越大,一波波朝着龍玄襲來。大夥都不傻子,劍、鈴、二十招能重傷徐旌的化鬼修士……一個駭人聽聞的猜想已經浮現在了所有人的腦中,但沒有一個人敢將它說出於口。

    江棐看着四面八方的修士,他看到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着諱莫如深的興奮,如同鯊魚嗅到了血腥,豺狼聞到了腐臭。龍玄弟子們此刻亦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紛紛下意識地朝着江棐聚攏,而就在這時,從隊列中忽然有一人竄了出去!

    “江頤!你在做什麼?!”貪狼堂主大驚失色。

    衝出去的少女正是那位才歸宗門的劍聖私生子江頤,只見她毫不猶豫地奔向了鬼隙洞口,同時從腰間抽出了一卷長長繩索向洞口一拋——倏地一聲,繩索在半空中和洞中飛出的一道練帛絞纏在了一起,瞬間繃直!

    江頤被驟然地一股墜力帶着向前踉蹌了幾步,但她還是牢牢抓緊了繩索,兩腳死死抵着地面向外拉去。

    “格老子的,啷個楞個重……”她咬牙叫道,“你們都瞎了嗎,愣着做什麼,下面有人啊!!”

    “這……”

    龍玄弟子面面相覷,還沒等他們有所反應,倒是角落幾個人影飛身而出,幫着江頤一起攥緊了繩索——正是銀煥他們幾人。

    在各宗門爲了慾望汲汲營營的時候,只有天賢庭的學生真正記得來鬼隙的本意。

    其中崔興言還格外騷包地朝小姑娘拋了個媚眼:“大恩不必言謝,小仙子只要寄錦旗到天賢庭鷹院九舍崔興言收就行。”

    江頤一愣:“啊?”

    “順便如果仙子還沒有心上人的話,可以考慮考慮你身後那位傻高個,將來一結道侶你可就是掌教夫人——嘶景頡你踩我幹嘛!”

    “專心幹活。”景頡目不斜視。

    幾人一齊用力,如拔蘿蔔似的將帛帶一點點往外拽去,終於將下面的諸位全部拉了上來。崔興言扶了一把陶星彥,自己也穩住了身形,他擡起頭,還想對着上來的衆人調侃幾句,可當他看清眼前景象時,笑容便凝固在了臉上。

    在鬼隙中待了一月有餘,身上自然不可能是整潔清爽的,但眼前的景象依舊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狼狽慘烈許多。制服已經髒污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每個人身上都多少帶着傷口,舒喻揹着江子鯉,宮夢錦攙着燕也歸,倖存的修士們跌跌撞撞,落地後一下子軟倒在了地上;在隊伍最末的司君齊頭髮已經全白了,整個人幾乎蒼老了二十歲,而俯在他背上一動不動的,不是別人,正是沈蘊。

    “沈哥!”

    鍾秀林驚叫一聲,率先趕了過去。其他人也連忙跟上,崔興言看向燕也歸和宮夢錦:“怎麼就你們幾個人出來了,其他人呢?守庭呢,彌遠呢?”

    宮夢錦閉上眼睛:“守庭她……”

    .

    虞守庭還在鬼隙之中。

    之前那百道天雷貫沒鬼隙,盡數落在了虞翠之的身上,她此刻就像是一團火焰,一束明光,是這無邊漆黑的鬼隙裏唯一的光亮。

    她感覺自己確實老了,如果是年輕時的自己,恐怕面前的鬼棺早已被一劈爲二,但現在她卻覺得手中的掣電劍如有萬鈞重,根本擡不起來。

    她在滋滋電流中又深吸了一口氣,稍稍擡頭往上看了一眼。夢錦他們應該已經都回到地面了吧?她是個穩妥的孩子,交代她的事情應該都能做好;再不濟還有燕也歸,多少也能幫到一點;而子鯉這次心緒大慟,也不知能不能走出心魔;還有君齊……

    老人的思緒倒回到五年前的一夜,司君齊冒着傾盆大雨來到天賢庭,青年神情灰敗迷茫,對她開門見山道:“守庭,學生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那時候她是怎麼回答的?

    ——那就送來天賢庭,讓你曾經的老師來糾正這個錯誤。

    虞守庭終於一點點舉起了劍:“吾畢生的工作,就是將錯誤帶回正途。”

    “這是師道,也是吾道。”她手臂揮下。

    電光霹靂如天裁,雪白劍氣劃開了方棺,濃如黑夜的鬼氣噴涌而出,似滾滾江流奔突,卻又不像之前的鬼氣那樣暴戾而不馴,更像是騰躍的狼羣將虞守庭環繞在其中,朝她發出警告的狺狺低鳴。

    而被狼羣拱衛的正中央,那個被夜色包裹的少年一動不動,而在他腳下橫倒的,是江夙高大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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