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這裏住着的是些太妃，年歲大了，丈夫死了，膝下也沒有兒女，雖然衣食無憂，可到底心裏不足意，是以日夜哀泣，給西苑蒙上了一層神祕而悲涼的色彩。
宮裏的女人愛鑽牛角尖，實際上想開點，老公死了，又沒有兒子女兒，有人好喫好喝的供着，這不是理想生活嘛？
可惜太妃們不這麼想。
先帝一死，太妃們就跟着了魔一般，每日在西苑哭先帝，搞得大家都像是先帝心尖上的人一般，似乎比先帝最寵愛的柔妃還要高出一截來。
這種心態說白了也就是沒有寄託，十幾歲的年紀入了宮，三十歲春秋正盛的時候，成了寡婦，原先還有個爭的心氣兒，眼下是徹底沒了。
就這麼左一哭右一鬧，有的鬱鬱而終，有的成了瘋子，皇帝無法，只能把人送出宮去。
自此西苑便空了，單給那些犯了錯的宮眷們居住。
寧兮瑤站在牆根底下，很有幾分感慨。
當年她被關進去時那叫一個悽清，先皇后三天兩頭派人使絆子，誰知道風水輪流轉，如今掉了個個兒，她成了皇后，而宋佳凝關在了裏頭。
推開門，果然是數年如一日的枯敗景象。
宋佳凝躺在榻上，神情木然，彷彿沒看見她一般。
寧兮瑤也不在意，只是佔了個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仔細打量她。
不得不說，權勢養人，宋佳凝從皇后的位置上掉下來，沒有幾天就給磋磨的不像樣，臉色蠟黃，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頭髮更是亂糟糟，像蓬頭鬼一般。#@$&
脖子上還有道紅痕，看着瘮人。
寧兮瑤率先開了口，“你想見皇上？”
宋佳凝這才動了動，嗓音沙啞，“你出去，本宮要見的不是你。”
都成了庶人，還非要一口一個本宮，拿腔拿調，西苑的嬤嬤能待見就怪了。
紅福忌憚她，上前道：“皇后娘娘，咱們走吧。”%&(&
皇后這兩個字一出，宋佳凝立刻有了反應，木偶一般的眼珠子轉向她，隨後緩緩爬起身來，倚在榻邊喘粗氣，“好，如今你得償所願了，可本宮告訴你，天家尊貴，絕容不下你這種不莊重的皇后！”
莊重……
寧兮瑤沒往心裏去。
說起來，太后地位夠高了，後宮女眷天花板，那還愛聽她講霸道總裁呢，莊重嗎？
皇帝那就更別提了，跟她在一塊時那份黏纏的勁兒，簡直像牛皮糖。
老公和婆婆尚且如此，要她莊重做什麼？
寧兮瑤理了理裙襬，輕描淡寫，“本宮覺着，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以命相搏換來的機會，難道就是爲了說這幾句廢話？”
見她沒什麼反應，寧兮瑤覺着自己已經給足面子了，畢竟這是逼死了皇帝親哥哥的人。
說着便起了身，終於，身後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回過頭，宋佳凝竟顫顫巍巍起了身，眼眶通紅，“他叫你來的？時至今日，他依舊不肯來見我？”
寧兮瑤有些反感，“這話說的，皇上不叫人掐死你都是看在那一位的份上，還會來見你？”
“他就是這麼看待我的……”宋佳凝喃喃道：“不，不對，都是你，是你胡說八道，才叫皇上與本宮分了心！”
嚯。
“對對對。”寧兮瑤不大想理她了，“都是我，好不好？您是這世上最乾淨的人，別的都是壞人。”
宋佳凝雙眼通紅，死死盯住她，“都是你，皇上原本與本宮有大好的將來，都叫你給毀了！”
紅福簡直要翻白眼了，“宋氏，你別自作多情了，皇上對我們娘娘纔是真心實意的。”
聽人胡亂揣度自己的男人，寧兮瑤很是不爽，她一不爽，說出口的話就特別有攻擊性，“宋佳凝，你怕是不知道什麼是真心實意吧？你以爲你愛皇上，可你愛的只是後位，你以爲那一位愛的是你宋家的權勢，沒想到他愛的竟是你，作爲女人，你蠢透了。”
宋佳凝直接被罵愣了。
這麼久了，很少有人這樣直白地提起楚雲峯，她也會控制自己不去想，可寧兮瑤脫口而出的一個愛字彷彿一把尖刀，挑開了記憶上的封條，那些場景不可控制地出現在眼前，一幀又一幀，不肯停歇，甚至還有他的聲音。
“阿凝。”
“你嫁給我好不好？”
“桃花糕好喫嗎？下次多帶些給你。”
“阿凝，你總是這樣不小心，還痛不痛？給我瞧瞧。”
“阿凝，對不住，我不是你的良人，往後，雲漾會替我照顧你……”
遲來了數餘年的心痛，一瞬間擊穿了她，宋佳凝捂住心口，倒退兩步，磕磕絆絆地道：“你……你胡說八道，本宮與他……沒有……沒有什麼……”
寧兮瑤的眼神幾乎有些憐憫，“宋佳凝，你想要權勢，得到了權勢，又想要愛，如果是這樣，一開始你就選錯了。”
選錯了。
是她選錯了嗎？
爲了一個眼裏從來沒有自己的人，一把冰冷的皇后寶座，放棄了溫暖的懷抱，微涼的指尖，還有那個人如春日般融融的笑容……
宋佳凝瞪大了眼睛，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她竟然無法反駁，因爲寧兮瑤說的怕是真的。
當初嫁給楚雲峯，即便做不了皇后，也會是個王妃，在他身邊，被他庇護着，風雨不侵，總好過活成如今這個模樣，就連唯一的安慰—那枚皇后金印也被褫奪了。
眼淚終於掉了下來，而這一刻，寧兮瑤才發覺這人不是半點良心都沒有的，只是來的太遲了。
遲來的深情比草還賤，這話說的果然沒錯。
畢竟如果不是她，皇帝就會有一個溫柔的兄長，在她沒出現的歲月裏，也就不會如此孤寂了。
西苑陰冷，寧兮瑤緊了緊衣襟，轉頭出了門去，吩咐道：“看好她，別讓她自裁。”
“是。”
皇帝答應過那一位，要保護她，是以留住了她的性命，可人總是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的，是以，宋佳凝的罪過，要讓她在漫長的歲月裏不斷反思，這才叫贖罪。
天色昏昏沉沉，紅福擡頭望了望，對她道：“娘娘，咱們回去吧，皇上下了朝，還要同您一道用膳呢。”
“嗯。”
主僕二人回了永壽宮，皇帝果然已經在裏間等她了，寧兮瑤把這事同他說了，他也只是微微一頓，隨後不置可否地替她夾了一筷子梅菜筍絲。
只有寧兮瑤知道，夜裏，皇帝以爲她睡着了，將她扣在懷裏，將她的手按在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