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聖旨擱在桌面上,明黃的顏色格外顯眼。
梁王撐着頭,一言不發。
皇帝召他入行宮覲見。
但凡他有幾分理智,他都不會去,所以依舊稱病推拒了。
可他也清楚,皇帝的目的並不是真的要他過去,而是在做給天下人看,順帶着給他施壓,給雙方開戰找到一個合理的藉口。
他甚至都能猜出來皇帝會怎麼說。
“梁王狂悖,意圖謀逆。”
狂悖是真的,謀逆也是真的,可遮羞布大大咧咧被人撕下來,這滋味實在難受。
門開了,一道麗影閃進門來。
“王上。”
素手按在了他肩膀上,梁王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有些疲憊地道:“你怎麼過來了?”
梁王后溫柔地道:“王上這些日子忙,妾身怕您累壞了身子,送了點湯水過來,王上用些可好?”
梁王捏着眉心,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
湯底濃稠,梁王后託着腮,瞧着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梁王端着碗,淡淡道:“可是遇着了什麼事?”
梁王后柔柔道:“妾身只是覺得,麗太嬪的死有些蹊蹺。”
“嗯?”
若是她不提,他都快忘了這一茬了。
梁王皺眉道:“她自縊身亡,太妃裏多的是做這種事的人,有什麼蹊蹺的?”
“妾身長居後宮,對女眷們有所瞭解。”梁王后試探着道:“妾身以爲,麗太嬪一向愛拔尖,不像是會想不開的人。”
梁王思索片刻,到底還是擱下了碗,“你到底想說什麼?”
“妾身覺得,自打您請那位蘇郎君進宮以後,就有些不對勁了。”
她神情嚴肅地道:“妾身怕麗太嬪只是開端,而最終會威脅到您。”
不得不說,上一屆的梁王后還是有眼光,挑中了這麼個精明的媳婦給兒子。
梁王將信將疑,“這怎麼會?麗太嬪的喪儀是本王派他去的,也算是一種考驗,他不也是安安分分做了,有什麼值得懷疑的?”
梁王后耐心地道:“妾身明白,用人不疑,可防人之心也不可無,難道您忘了母后的話麼?”
梁王一凜。
他母親生前反反覆覆告訴他,要防着蘇家所有人,起先他還有些不明所以,直到他母后派人設計讓蘇家那位次子蘇長淵落馬身亡以後,他便明白了一二。
恨意似乎不需要起因,蘇家的顯赫就是理由。
“罷了。”梁王擺擺手,“本王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後宮的事你多盯着些,別在此時出了岔子。”
梁王后笑得十分大氣,“妾身明白。”
人走後,梁王靠着軟榻想了許久,召來了身邊的人,吩咐了幾句,侍從應了個是,隨後退出了門去。
是以,蘇策抵達蘇宅不久,就迎來了梁王的指令。
彼時齊玥正立在他身側,戰戰兢兢地替他研磨。
這份恐懼還真不是裝出來的。
蘇策的瘋狂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齊玥生怕惹怒了他,所以加倍小心。
墨松推了門進來,掃了眼一旁的齊玥,開口道:“郎君,王上下了指令,召夫人入宮陪伴王后。”
“啪嗒—”
墨甸斷了兩截,墨汁濺在了齊玥臉上,讓她看起來越發像個沒有生命的布偶。
而蘇策那邊則是死一般的寂靜。
他死死捏住筆桿。
齊玥這個人對他來說根本無足輕重,前次爭奪不過是因爲梧王挑戰了他的底線。
可這次,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梁王竟然選擇了這樣的藉口。
人性如此,自己的東西可以不要,但別人不能搶。
墨松見他沒反應,大着膽子催促道:“郎君,郎君?王上命夫人午時之前入宮,您看……”
沒說完的話,下一秒便成了驚呼,因爲蘇策抓起案邊的匕首,直接劃開了自己的手臂,鮮血涌出,齊玥嚇得驚呼一聲,差點癱倒在地。
“郎君!您這是做什麼?”
墨松嚇得不輕,上前替他包紮,“您爲何要對自己動手?若是心裏有氣,您跟奴才發火就是了,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蘇策則看着自己鮮血淋漓的左手,說道:“去回覆宮裏的人,我不慎割傷了手,夫人要留下來照料我。”
墨松愣了半晌,才應了個是,轉身出了門去。
屋中只剩齊玥和他二人,若有似無的血腥氣瀰漫得到處都是,齊玥顫顫巍巍對上了他的眼睛,走上前替他擦拭血跡,卻不想手被他一把抓住,力氣大得驚人。
“這幾日不準出門,若是有人來問你我的傷勢,該怎麼說,你可明白?”
齊玥瑟縮着點頭,“夫……夫君傷勢嚴重,離不開人……”
他這才滿意地撒開了手,繼續若無其事地看着公文。
齊玥被他晾在一邊,似乎剛纔爲了她劃開手臂的事只是一場夢一般。
她捧着帶血的布條,跌跌撞撞出了門去。
送信的人恰好瞧見了她,目光觸及她懷裏的血衣,還有她衣袖上的血跡,心中也就有了數,假模假式問候幾句,便回宮覆命去了。
消息傳到了梁王耳朵裏,他先是愣了片刻,隨後便是冷笑。
“他倒是有主意。”
用這麼個法子回絕了他,看來還真是對那位半死不活的夫人戀戀不捨。
本想着用他那個病殃殃的夫人轄制他,可沒想到低估了蘇策的決心。
梁王的心思寫在臉上,一旁,梁王后奉了盞茶,狀似無意地道:“若真是如此,也算用心了,只是還需使些手段,才能讓他心甘情願爲梁國賣命。”
“你有什麼主意?”
梁王后笑了笑,“他不讓人出來,妾身卻可以去蘇宅見見那位夫人,總不見得會叫妾身喫閉門羹吧?”
她頓了頓,隨後吩咐道:“來人,備幾樣上好的藥材,待會兒同本王后一起給蘇郎君送去。”
梁王頓時明白了。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你稱病不出,我可以去你府上探病,這主意真是絕了。
梁王饒有興致地看向她,“見了她,你打算怎麼說?”
“左不過是些婦人間的家常。”梁王后笑容依舊優雅得體,“不過妾身相信,若是她對蘇郎君同樣有情,她自會跟着妾身回來。”
說話間竟已是胸有成竹,梁王看了她片刻,點頭道:“好,你想做什麼便放手去做,本王給你撐腰。”
“多謝王上。”
梁王后起了身,款款走出正殿,侍從早已經將她需要的東西預備好了,她掃了眼,滿意地點點頭,“好,咱們走吧。”
王后的鳳駕自然不是一般的排場,街道兩旁的人都駐足觀看,而道邊一株榕樹下,幾個男子正抓着一個女子的手臂,拼命把她往裏拖。
“小浪貨!你還敢跑?給我回來!”
宋綺歡一身大紅綢衫,被人拽得七扭八歪,卻也顧不得了,手腳並用地推搡着,“放開我!放開!來人吶!”
可惜衆人都在忙着看梁王后出行的排場,壓根沒人注意她。
末了,男子似乎有些煩了,直接在她脖頸後頭重重一敲,宋綺歡頓時昏厥了過去,被人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