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羲和頷首,沉靜看着他。

    蕭華雍第一次摸不透一個人的心思,他只能接着道:“回了京都,京都無趣,人人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唯有你是例外。我就想看着你,多瞭解你,看着你的孤冷,看着你的慧黠,看着你的睿智,不知不覺,便泥足深陷,驚覺時發現我願爲你以命相搏……”

    蕭華雍是從何時起確定沈羲和對他而言不可割捨的呢?

    是在雪山之巔採摘雪蓮,原本他以爲只是有點與衆不同,只是有點喜歡,在他並無五成把握能夠全身而退的時候,仍然不願放棄天山雪蓮,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早已悄無聲息融入他的骨血。

    若是摘雪蓮之前,他存着幾分漫不經心;那麼雪蓮之後,他就是傾盡全部。

    沈羲和不是傻子,天山雪蓮是華富海的人送來,天山雪蓮……想到他那段日子離京,明面上是爲着秋糧被劫,可這種事以他的人脈用不着親自去。

    “天山雪蓮,是你從齊大夫處知曉我需,才裝病這是你所需。”這事兒沈羲和以前不懂醫理,質問過隨阿喜和珍珠蕭華雍的病情,從未問過他需不需要天山雪蓮。

    是昨日她才特意問了,他的病壓根不需要天山雪蓮,他是爲了她發動宮裏的勢力去尋。

    “尋常雪蓮都要在高山之上,這等雪蓮只怕要在雪峯之巔纔有。”沈羲和不是什麼都不懂的閨閣女郎,她沒有去過雪山之巔,卻翻閱過遊記,有寫道高山之巔,常人難登,入之呼吸不暢。

    想到他們的初遇,他也是在高山上採摘仙人絛,想來這等險峻之地,至於他自己敢。

    她擡起頭,清冷的雙瞳注視着他的雙眼:“你的眼睛是因此而毒發不辨五色。”

    到了此刻,蕭華雍只得如實交代:“呦呦,自採摘雪蓮回來之後,我便想與你坦誠,可我知曉你的顧忌,故而一直不敢說明,上次你發現棋子,我就有猶豫過,可怯弱讓我張口就隱瞞過去。

    前日我得知你嗅覺敏銳,任何香料便是同一種配比不同也能分辨。我便知道你若是看到那對鐲子,我就會暴露無遺,我當時想向你坦白,可想到你那日待我的溫和,我害怕……”

    他是皇太子,是韜光養晦連帝王都不懼的皇太子,他害怕她害怕到連句實話都不敢說。就怕她知曉後轉頭就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後來種種,你皆已知曉。”蕭華雍閉眼,像是聽從宣判的死囚。

    沈羲和看着他,冰涼的風繚繞在二人之間,掀起了他們的青絲在半空之中絞纏。

    “殿下,昭寧謝殿下屢次三番出手相助,殿下恩情,昭寧必當窮盡全力相報。”許久之後,沈羲和清冷的聲音才響起,“殿下一番真心,昭寧只得相負,爲着日後着想,還請殿下配合昭寧解除婚約。”

    “你說什麼?”蕭華雍其實早猜到她的反應,但真聽到,依然猶如萬箭穿心一般疼痛。

    “殿下,你我之間若是結髮爲夫妻,必是同牀異夢,昭寧會無時無刻不提防你。”沈羲和平靜得近乎冷漠道,“昭寧不想這般累。”

    “整日提防我?”蕭華雍悲涼地低笑出聲,“你終究是我不信我。”

    “不,此刻昭寧信你。”沈羲和道,“昭寧不是無心之人,殿下的真心,昭寧信。”

    “你既信我,爲何要這般待我?”蕭華雍眼尾泛紅質問。

    “殿下,《鳳求凰》動人麼?”沈羲和忽而問。

    蕭華雍微微一怔,聰慧如他,立時就反應過來,面色又是一白。

    沈羲和雙手交搭於胸前,她目視前方:“世人只道《鳳求凰》千古流傳,甚至有不少兒郎以奏其博美人歡心,他們卻忘了,《鳳求凰》之美的結局,是《白頭吟》。”

    能夠作出《鳳求凰》這般真摯深情的琴曲,難道不是真心麼?可這份真心若是不變,又何來《白頭吟》?

    “我不會……”蕭華雍爲自己爭辯。

    沈羲和輕輕搖頭:“殿下,非我不信殿下能不變心,而是我不能去信。若我只是我,無親無故,身後也沒有沈家。我定赴殿下這一趟愛河,人生在世,及時行樂,不問因果。我也想做個灑脫之人,可我沒有資格。

    我是父兄嬌養長大,他們全心全意支持我,我父兄難道就是相信了殿下,此生無論遇到何事都不變心麼?

    不是的殿下,是因爲有我願嫁在先,他們是疼我纔會信我。可若是殿下那一日變了,我願我爲自己眼拙付出代價,哪怕死無全屍也是我咎由自取,他們呢?”

    蕭華雍雙眸酸澀刺疼,他定定看着面前這抹令他朝思暮想的纖細身影,博聞廣識,博覽全書,能言善辯的他,找不出一個句話來反駁。

    “殿下,我生在西北,西北的百姓因爲我是阿爹的女兒愛戴我,敬佩我,知曉我體弱受不得驚,逢年關我左右四鄰願爲我放棄燃爆竹,甚至有老翁和老伴爭吵之際,以‘你嗓門如此之大,驚擾到郡主可如何是好’來止戰。

    你能體會到他們待我之好麼?若有一日因我癡心錯付,導致他們陷入水深火熱,再過上民不聊生的日子,我死後都難以安寧。”

    沈羲和從未這般掏心掏肺將自己的心思剖析給任何人,蕭華雍是唯一一個,只爲他這一份真心。

    “所以,與我爲敵,你便不懼對麼?”蕭華雍用盡全力,讓自己極力平靜地問。

    “我爲何要與殿下解除婚約,一是不願欺騙殿下,二是感念殿下此刻真心相待,三是我只知不是殿下的對手。”沈羲和帶着清淡平和的笑意道,“與殿下爲敵,若有一日我敗了,那是我盡力了,我沒有辜負他們對我的疼愛和期許,我對得起我自己,我可以安然赴死。”

    可若與你結髮爲夫妻,意義便大有不同。整日防備你,會浪費我所有的光陰,更會因此影響我父兄的判斷,有朝一日因我是你的妻子,西北被你所傷,我父兄一世英明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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