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夫打算救周寡婦是嗎?”

    趙大夫不知道木婉青想做什麼,也停了下來,嘆了口氣道,“我只能盡力。”

    身爲大夫,他不能見死不救,即便要救周寡婦他拿不到一分錢不說,還要倒貼自己的錢進去買藥,甚至最後還不一定救得回來。

    但那到底是一條人命,讓他徹底丟開手他也做不到。

    唯有“盡力”二字。

    木婉青直視着趙大夫的眼睛,讀懂了趙大夫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感慨,趙大夫是個好人。

    作爲報答,她願意給好人提供一些幫助。

    “我這裏有一些草藥,趙大夫你先拿去用吧。”

    說着,她放下揹簍,將最上層用作遮掩的那些草藥取出來交給趙大夫。

    這些草藥是她在山上隨手催生的,勝在長得好,品質不錯,看着倒像是珍貴价高的,其實不然,只是尋常草藥罷了。

    趙大夫老早就看到木婉青揹簍裏的草藥了,這些草藥確實不是價貴的,但有幾種也不那麼好找。他這幾天一有空便去山上轉也沒找到幾種草藥,家裏實在是缺草藥缺的厲害,基本的風寒方子都開不出來了。

    前些天他每天都忙得連軸轉附近幾個村子到處跑給人看病抓藥,只是今年這雨一下這麼久,半年的收成指望不上了,農家人喫飯都成問題,哪裏有閒錢看病吃藥?

    但真的病了也不能就這麼病死,拖到最後還是要請大夫抓藥的。出不起錢便只能先欠着了,賒欠藥錢的事情越發多了。偏偏這次的風寒病需得長期吃藥,先前幾次還有錢的人家到後來也沒錢了。

    於是每天他忙個不停地出去給人看病,到頭來只收回一堆欠條,草藥卻是越用越少,最後有幾種都用光了,只能花錢再去鎮上買。

    不僅拿不回來錢,反而還要用自己的錢去鎮上買草藥來。金氏那愛財如命的性子如何受得了,當即和他大吵一架,連夜卷着家裏大半的錢財回了孃家。

    只給他剩了半個月的糧食和幾百個銅錢在家。他用幾百個銅錢買了最後一批草藥,沒用兩天就用光了。

    沒有藥材,病人抓不了藥,知道是什麼病又有什麼用?

    他這幾天閒下來便上山採草藥,倒是遇到一些草藥,但總遇不到正需急用的,或者找不全,又或者找到了但是太小太少不頂用。

    如今面前這麼一堆草藥,理智告訴他該拒絕,但身體卻先一步接過了草藥。

    “青丫頭啊,你家也不寬裕,這些草藥拿去鎮上賣,多少也能賣個五六十銅錢呢……”

    前些天他去鎮上賣草藥的時候,草藥價格也漲起來了,幾乎漲到了去年這個時候的兩倍,醫館也沒有之前那麼苛刻這不收那不收的了。只要不是太差的都能賣出去。

    更何況這堆草藥,少說兩斤多,看着品質就好,不愁賣的。

    “趙大夫不是想救周寡婦嗎?”

    趙大夫不說話了。

    木婉青將草藥裝進趙大夫的揹簍裏,想了想,又塞了兩個杏子進去。

    被人看到背了一揹簍的杏子多少還是要表示一下的,尤其這個人稱得上她半個救命恩人。

    “這些草藥趙大夫先拿去用,少了這些草藥,我還可以再去採別的,左右現在還餓不死。”

    趙大夫沒有再推脫,沉默了一陣,只說,“你是個好孩子。這些我先記着,不白收你的,等以後再把錢給你。”

    木婉青沒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結,隨意點了點頭。

    兩人在街頭分開,木婉青回了家,趙大夫則去了這附近的一戶老人家裏。

    前些天這家裏的老婦人病得挺厲害,他只給開了方子,讓去鎮上抓藥來喫,也不知道如今如何了,老人家身體不比年輕人,即便是小病也可能出問題。

    他放心不下,恰好路過這邊,便想着順去去看看。

    這戶人家也姓木,這不奇怪,畢竟這村子是叫木家村來着,姓木的人家少說佔了一半。

    不過這戶倒是和木婉青家有那麼些聯繫,這家的老爺子,和木婉青的祖父是親兄弟。

    老爺子生了一兒兩女,兩個女兒嫁到外地去了,兒子搬去了鎮上住,如今只有老兩口住在這裏。前些日子,兒子還送了兩個不到十歲的女孩兒回來,老的老小的小,過得很是辛苦。

    趙大夫不敢敲那破敗腐朽的像是一碰就能掉下來的木門,只在門口喊了幾句。不多時,一個八九歲的穿着灰撲撲的女孩跑出來開門,全程一直低着頭。

    趙大夫走了進去,陰暗沉悶散發着腐朽氣息的老房子裏只有老爺子的咳嗽聲和老婦人艱難的喘息聲。

    他皺了皺眉,前兩天來的時候老爺子還好好的,今日怎麼也病了。便問了老爺子幾句,得到的消息也在他意料之中。

    兩個老人託人給鎮上的兒子帶話讓兒子抓藥,但幾天過去了都沒有動靜。也讓人給外地的女兒捎信了,這時候估計還沒送到。

    老婦人越病越重,都下不來牀了,眼見着是要不行了。老爺子瞧着也是風寒入體的症狀。

    這可拖不得啊,再晚幾天說不得要步老婦人的後塵。

    趙大夫連忙取出揹簍裏的草藥,翻找一通,加上木婉青給的那些,勉強湊出一個藥方出來,只是依舊還缺着兩味藥。

    這方子簡單,他開過無數次用過無數次,知道便是缺藥吃了也不會有大問題,最多藥效受損,這時候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我給您簡單開些藥先頂一頂,還是得快些去抓我之前開的方子來喫。”

    老爺子顫顫巍巍接過藥就要起身,“趙大夫呀,老頭子我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就別說了,按我說的吃藥就行了。”

    趙大夫重新背起揹簍,此時傍晚已經快要結束,周圍黑濛濛,像是罩上了一層黑紗。

    然而老人家裏蠟燭沒有點一根,冷鍋冷竈也不知喫飯了沒有。

    他再次強調,“藥一定得喫。”

    老爺子點點頭,“知道。木歡,去燒水煮藥。”

    剛剛給他開門的那個七八歲大的女孩走過來接過草藥,靠的近了,他看清楚了那女孩兒的右眼。

    雙瞳。

    他當然也聽說過木家村有個孩子有着不祥的雙瞳這回事,只是一直不知道是哪個孩子。

    原來這孩子叫木歡。

    可惜可憐。

    雙瞳是不是不詳他不知道,但這孩子運道確實不行。老婦人眼看着不行了,也不知道這家人會不會將這事賴在木歡身上。

    趙大夫站在街上,回想着剛剛木歡伸出瘦如雞爪般的手將門拴上時的模樣,心中很不是滋味。

    更不是滋味的是,他腹中飢餓,家裏米缸卻已見底。

    這日子,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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