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切早已商量好,和離後木小姑和兩個孩子暫住她家,但這種事到底敏感,此前也不曾有過,不盯緊些容易出岔子。
一來是怕村裏的流言蜚語,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一般能無視這些閒話,木小姑本就失去一個孩子心裏脆弱,萬一想不開就不好了。
二來小姑帶着孩子回來這事必然會傳到木家人耳中,她不太能確定木老太太和木老二到底是個什麼態度,也得注意着纔行。
不全是爲了木小姑,更主要是爲了劉氏。
本就是想着幫劉氏成長起來才這般做的,要是一個沒處理好,不僅沒讓劉氏成長起來,反而帶來了不好的影響,那就得不償失了。
萬幸她回去的時候,一切都很安寧,劉氏和木小姑正在改幾件衣裳,孩子們在院子裏數螞蟻。
晚飯是劉氏做的,木小姑搶着打下手,一個人包攬了洗菜切菜洗鍋燒火的所有事情,其他人完全沒有發揮的餘地。
待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飯菜上桌,大家都坐定之後,木小姑帶着兩個孩子站起來,在衆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齊齊跪了下去。
“大毛,三毛,給三伯孃和表姐們磕頭。要不是三伯孃一家,咱娘幾個就沒命了,要永遠記住這份恩情,以後好好報答三伯孃一家,知道嗎?”
說着三人就砰砰地磕起頭來,劉氏忙去攙扶,扶起來就見木小姑的額頭青了一塊。
劉氏心疼不已,“哪裏用得到這般。”
木小姑卻說,“當然用得到,若非三嫂願意搭救,只怕我們娘仨不是被賣,就是被陳家磋磨死,餓死,這是救命之恩。
再來,三嫂給我們地方住,給我們東西喫,這又是另一樁恩情。
雖然我不想拖累三嫂,虧欠三嫂太多,但這世道,這年景,靠我想要養活這兩個孩子太難了。
就算我豁出命去,也不一定養得起這幾個孩子,是三嫂給了我們活下去的機會。
這些恩情太重,也許一輩子都還不完,只能把這恩情銘刻在心裏傳下去,讓後輩也銘記三嫂一家的恩情。”
木小姑說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就起牀包攬了家裏的所有家務活,做飯、洗碗、洗衣、餵雞,改衣服,還出門摘了一大揹簍的野草,全天都不曾閒下來。
至於被留在家裏的大毛,則被要求照顧弟弟妹妹,聽兩個表姐的吩咐。
此後的幾天和這天過得都差不多。
木小姑閒不下來,這時候也沒那般多的活兒要做,劉氏就帶着她改衣裳,縫被褥,教她繡花。
大毛則是被吩咐跟着木婉茹做事,因爲木元良和三毛都是很乖的孩子,也不出門,不需要人看着。
李嬸子和二丫娘在幫着木小姑適應這邊的生活這事上幫了不少忙,時常來找劉氏和木小姑聊天和做針線。
就比如現在,劉氏正教幾人繡花,陽光從瓦片的縫隙間穿過,落在屋檐下劉氏的臉上,襯得劉氏的滿面溫柔。
木婉青正望着這樣的劉氏出神。
她這時才切實地感受到,原來劉氏才只有二十八歲而已,一點都不老,還很有風韻,姿容秀雅。
只是一開始見到的劉氏和原主記憶中的劉氏,都是一個骨瘦如柴面容愁苦滿臉皺紋的婦人,讓她一直以爲那就是劉氏真實的模樣。
此時經過半年左右調養,劉氏面頰豐潤起來,皺紋不再那麼明顯,氣色也好了很多,身段兒更是豐盈起來。
最重要的是,這半年來劉氏內心的變化,不再時時擔驚受怕,只要做自己拿手的事情便能賺到錢,不用爲生計發愁,甚至期待着更好的生活。
若說之前的劉氏是誰看了都嫌棄的四五十歲的老嫗,那現在就是個惹人憐愛的二十出頭溫柔美麗的婦人。
這樣的劉氏,木老三會同意和離麼?
木婉青的視線從劉氏身上移開,轉而去看一旁的木小姑。
木小姑很像是劉氏之前的翻版,同樣乾瘦、軟弱、愁苦、愛孩子。
但又不完全一樣,木小姑更‘勤勞’,也更沒有退路,更堅強,也必須堅強。
木婉青曾找木小姑說會請人去找二毛的事,安慰木小姑不要太過傷心。
木小姑當時正在改衣裳,只說謝謝她,說二毛找不找得到都看天意,三個孩子能有兩個在身邊就已經很難得了,不能強求更多。
木婉青心中嘆息,明白木小姑是不想給她們添麻煩,也能體會到木小姑心裏的苦,於是想着一定要把二毛找回來。
木小姑體諒她們,有這份心意,就比什麼都珍貴。
她觀察了這幾天,明白木小姑和大毛都是誠心實意地和他們一起生活,便漸漸便放下心來,開始真正的接納她們作爲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那麼就要爲一家人考慮。
木婉青又開始思索該如何應付木家那邊的事。
不管是村裏的木老太太木老二一家,還是鎮上的木老大一家,都得想辦法應付過去纔是。
不過這種事由不得人,她還沒想出什麼妥當的法子來,木老太太就和錢氏找上門了。
木老太太開口是一貫的刻薄,“木小幺你讓人休了?你還有臉回來?木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你怎麼不死外邊呢你!”
其他人都愣了,原本認真跟着劉氏學繡花的木小姑臉色瞬間暗了下來,默默地低下了頭。
木老太太又罵了幾句,兜兜轉轉不外乎就是那幾句話,不要臉、怎麼不去死、臉都丟光了等等,聽着就很刺耳。
讓人意外的是木小姑的反應,她就那麼低頭坐在那裏,不反駁,不哭泣,不崩潰,像是個木頭樁子一般沒有反應。
木老太太罵了幾句覺得不解氣,“你怎麼不說話,你也覺得沒臉見人是不是,你怎麼有臉活着回來呢!”
李嬸子聽不下去爲木小姑分辯了幾句,“她的夫家實在不是東西……”
木老太太開口,“和你有什麼事,我教訓女兒,你插什麼嘴!
怎麼你家那幾個兒子打算討她做媳婦啊,行,給二兩銀子,她和幾個賠錢貨都給你!”
李嬸子氣的說不出話來,木小姑猛地擡起頭,看向木老太太的眼裏竟帶着幾分恨意。
木老太太猛然間被這充滿怨恨的眼神嚇得倒退幾步,恍然間好像看到三十年前被她按進河裏溺死的那個女兒充滿怨恨的眼睛。
記憶中的眼睛和現實中的眼睛,兩者在這一瞬間,似乎重合了。
若不是有錢氏在,只怕木老太太這一退就直接摔到地上去了。
木老太太顫抖着擡起枯樹枝一般的手,指着木小姑,“你你你……”
半天過去了,依舊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整個人恐懼的滿是皺紋的臉皮抖動不已。
眼看場面就這麼僵持下去了,忽然門口傳來一陣叫門聲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木老三家的,在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