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瀰漫在兩人之間,謝聽雲輕咳一聲,最先打破這種莫名尷尬的氛圍。

    雲晚依舊看着他,目光沒有偏離分毫。

    她越是這樣盯着,越是讓謝聽雲不自在,少年快速側開視線,磕磕絆絆地說:“我……我去河裏洗一下,你就……”

    雲晚脫口而出:“那我幫你盯梢。”

    盯梢……

    此言一出,謝聽雲的神色越發怪異。

    雲晚意識到自己表現得過於迫切了些,怕嚇到小孩,又安慰道:“放心,我不偷看。”

    她說得義正詞嚴,清澈眼神未見半點齷齪。

    謝聽雲倏然緘默,因嘴拙,良久也想不到婉拒之詞,便由她跟在自己身後。

    夜色幽靜,路徑兩旁時而有細小的紅色螢蟲飛舞,讓這片林子變得忽明忽暗。又行幾步,一汪不算大的小湖映入眼簾。湖水引自前山瀑布,自是沒有青雲界的仙水清澈,也沒有那麼多奇效,唯一的優點就是不那麼污濁。

    波紋瀲灩的湖面倒映出兩人身影,謝聽雲斟酌半晌,“你……”

    “我去後面。”

    沒等他把話說完,雲晚就自覺地背身離去。

    這讓謝聽雲長舒口氣,背過身正要寬衣解帶,又覺得不放心,指尖延伸出一條淡藍色的靈線。

    色澤淺薄的靈線可以充當監視者,一旦有生人氣息靠近,能讓謝聽雲立馬察覺。

    安置好靈線,他這才放心入水。

    湖水冰冷刺骨,寒意直往肺腑竄。謝聽雲早已習慣,浸在其中絲毫不覺得冷寒。

    他閉目調息,藉此機會進行修煉。

    正專注着,纏繞在指尖的靈線突然動了動。

    謝聽雲脊樑一僵,原本平靜的氣脈瞬間被打亂。他沒有回頭,靜靜凝視着那根隨着夜風細微搖曳的靈線。

    意識到雲晚可能正在後面偷窺後,謝聽雲的心跳聲逐漸加重。

    他不敢出聲,明明湖水毫無熱度,一股滾燙卻從腳底竄至全身,蒼白的皮膚泛起微紅,渾身都燙得驚人。

    ——真是、真是不知羞恥。

    謝聽雲抿了抿脣,暗自在心底譴責,怪哉的是並沒有多少反感之意,好像還……還挺樂意的。

    也真是不知羞恥!!

    他睫毛輕顫,又羞愧地罵了句自己,隨後揮手在周身設下結界,這才心安。

    **

    謝聽雲半天不出來,雲晚也不過去,就一直耐心地等在外面。

    玄靈突然出聲:[不去看看?]

    雲晚搖頭:[小孩子自尊心強,還是不去了。]青春期的男生好面子,若在裏面的是三百後的謝聽雲,那她肯定毫不猶豫過去,不過現在……還是罷了。

    ——免得又討人嫌。

    她單手托腮,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正睏倦着,肩膀被人緩緩一拍,清冷嗓音緊隨其後:“我好了。”

    雲晚仰起頭。

    剛沐浴完的少年愈發顯得清爽,身上飄來極淡的冷香,好聞,她忍不住嗅了嗅。

    明明只是一個最隨意不過的動作,卻讓謝聽雲耳根子泛紅,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收緊,佯裝平靜:“回了。”

    雲晚麻溜地從地上站起來,拍拍沾在裙子上的土,率先走在前頭。

    望着那道被月色籠罩的纖細背影,謝聽雲又禁不住胡思亂想。

    湖裏黑暗,又樹影濃密,該是……什麼都看不到吧?若是看到……謝聽雲稍作沉思,又垂眸瞥向自個兒。

    他長得不算壯實,但總歸能入眼,別人有的自己一點也不少。

    謝聽雲放下心來,頗爲自信地挺了挺脊背,大步追上:“喂。”

    雲晚目不斜視:“叫名字。”

    他偷瞧着她的側臉,沉默許久才輕喚:“……晚晚。”

    少年叫得彆扭,語氣中隱約聽得幾分靦腆,雲晚心絃觸動,頓時回眸。他那雙漂亮修長的鳳眼裏盛的都是她,毫無雜質,讓她的思緒跟着亂了些許。

    “幹嘛~”

    雲晚想聽他說點好的,然而卻見他一本正色:“倘若我同意你跟着我,那之前欠的錢是不是就……”

    她到底在期待什麼?

    雲晚一張小臉瞬間垮下,毫不猶豫:“還!”

    簡單一字,擲地有聲。

    小少年失落地“哦”了聲,蔫蔫耷拉下腦袋。

    以前總聽聞說女人心眼子小,那時還不以爲然,現在看來……果不其然。

    他明明都痛下決心,願意和她做一家人了,結果該還的還一分不少。

    “還就還。”謝聽雲很快想開,滿不在乎,“等我被魔殿錄用就還你。”

    等他以後出息,一分都不給她!最多給一分!!

    展望將來,前途無量,謝聽雲眉心舒展,連背影都輕快許多。

    看他如此自得,玄靈不禁好奇:[他做什麼美夢呢?]

    雲晚:[估計是幻想以後賺大錢,然後一分都不給我。]

    玄靈:[……]

    果然是美夢。

    毫不現實。

    **

    一夜將盡。

    天明之時,來自青雲界的金烏會穿過厚重的結界,將微光傾瀉進一縷,過於淺薄,像是白霧轉瞬即散。

    此相在魔界好比“曇花之景”,儘管短暫到微不足道,卻深得謝聽雲喜歡,多年來,他從未錯過一次。

    雲晚自睡夢中醒來,睡眼惺忪間就看到謝聽雲獨自坐在窗前,眼神清明,應該是醒了許久。

    他的半邊身子氤氳在碎光裏,側臉輪廓乾淨分明,雖氣質稚嫩,但也有了日後的仙姿玉相。

    雲晚順着他的眼神看去,發現他正在盯着天邊的白光出神。

    意識到他在期盼什麼後,雲晚緩緩從地上爬起,扯開發帶,用手指當梳子,一下一下梳理着凌亂的髮絲,接着道:“等你到了青雲界,可以看見比這兒更美的日升。”

    謝聽雲淡淡瞥去。

    雲晚繼續說道:“你若喜歡丙火,日後可以隨我去長明山,那裏是朝陽永不墜落之地,比你這黑不拉幾的魔界好了不知多少倍。”

    說罷,雲晚把長髮紮成馬尾。

    她的手不巧,入崑崙宗前是謝聽雲給梳頭;入崑崙宗後是柳渺渺給梳頭。如今他們都不在,她連馬尾也扎得隨意,幾根被落下的碎髮散在鬢邊,讓謝聽雲直看得皺眉。

    “走了,今天入城把上次沒賣掉的東西都賣了。”

    謝聽雲默不吭聲地跟上。

    **

    兩人日行一日,終於在戎時抵達就近的附屬城。

    此城矗立於主城邊緣,乃魔界重要的山城之一,同時也是最大的貿易連接地。

    趕巧的是,今夜正好是赤邪城十年一度的邀月節。

    赤邪城民將玄燭視爲造福之物,每十年,都會在此節日上以求月魔庇佑,在魔界,這可是不亞於新年的大日子。

    一經入城,邀月節那喜慶的氛圍就撲面而來。

    萬家燃燈長明,聳立於天頂的拜月殿高掛起一盞祈月魔燈,散發而出的紫色薄光籠罩黑夜一角。隨處可見的都是魔修與已會化形的魔妖,魔息厚重,雲晚沒且走幾步就感覺胸口憋悶,道脈也有所衝擊。

    她步伐虛浮,搖搖晃晃地近乎站不穩。

    謝聽雲的目光向她掃來,燈火映照下,雲晚脣無血色,呼吸也變得紊亂。

    他皺了皺眉頭:“你不舒服?”

    雲晚調整氣息,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還行。”

    謝聽雲猛然想起她來自青雲上界,修的是朝陽道;魔界反之,兩者一正一邪,陰陽相沖。更別提今日是邀月節,魔息比往日濃郁。

    雲晚難受得緊,臉蛋皺作一團。

    謝聽雲思襯片刻,道:“前面有家客棧,我送你過去歇息。”

    想到儲物袋裏那一堆沒賣出去的垃圾,雲晚有些猶豫:“可是東西……”

    “我去賣。”他滿口應下,怕她不放心,又道,“放心,我不獨吞。”

    她本來還難受,一聽這話,彎眸笑了出聲。

    恰逢遠方亮起煙火,明光澆在她臉上,哪怕是一副平凡至極的眉眼,也在此刻多出幾分嬌媚動人。

    謝聽雲心思微動,不想讓雲晚看出內心那點小九九,故作嚴肅:“那我現在就送你去可摘”

    雲晚歪歪頭,誠心逗他:“可是我沒力氣,走不動。”

    謝聽雲神色閃爍:“那……”他喉結滾動,緩緩擡起胳膊,“你拉着我袖子。”

    少年領口下的皮膚再次升紅,興許是害羞,也可能是緊張,鼻尖泌出一層薄薄的汗。

    在他越來越不安的眼神中,雲晚緩慢地把手伸過去,眼看要拽住那袖子時,突然有人從旁邊撞來,雲晚腳下踉蹌,眼神閃了閃,順勢將身子墜入到他懷裏。

    突如其來的重量讓謝聽雲條件反射地張開雙臂抱住她,人潮擁擠,兩人緊貼密合。

    雲晚摟住面前結實的腰身,下巴擱在他胸口,仰起頭,眼眸明媚:“謝聽雲,我摔倒了。”

    她的骨頭軟,淡香環繞,謝聽雲神色恍惚,驟然分不清天南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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