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初醒,白夜從黑色的墨盒裏潑了出來,染白天方一際。

    衆人集結於殿前。

    爲方便潛入,雲晚穿得毫不起眼,灰撲撲的斗篷遮掩住身形,同時也蓋住小半張臉,儘管外形簡樸,然而泄露在外的靈力仍然讓人一眼注意到她。

    要想完全掩藏,根本就是難上加難。

    “晚晚。”

    臨行之時,琉塵突然把她喚至跟前。

    雲晚乖巧地走過去,他伸出手:“你先前所戴的靈印給我。”

    雲晚狐疑地眨眨眼:“掌門送我的那個?”

    琉塵點了點頭。

    雲晚從儲物袋取出靈印放到他掌心,語氣可惜:“不過現在用不了了。”隨着修爲增長,這枚靈印已經壓制不住現在的自己。

    看着那枚靈印,雲晚頗爲遺憾地嘆息一聲。

    琉塵沒有說話。

    只見他雙掌合一,淡淡的靈光自指縫傾瀉,不多時,那枚靈印又被他再次加固。他重新把靈印遞給她,嗓音柔和:“一直戴着罷。”

    雲晚眼中一閃而過驚喜,寶貝似的接過靈印,聽話的戴了起來。

    靈力迅速被壓制住,那張精緻明豔的面容漸漸被收斂成普通的模樣。

    雲晚摸了摸臉,雙眼因欣喜而變得閃閃發亮:“這樣就不用擔心被發現啦。”

    琉塵溫柔地笑笑,掌心順勢在她頭頂一拍:“叫上渺渺,我們即刻啓程。”

    雲晚頷首,轉身又和李玄遊叮囑幾句,然後分散成兩隊,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離去。

    四人乘坐在天馬上,小心地穿梭于山界。

    魔界的侵入讓青雲界大變了模樣,山脈氤氳着一層濃郁厚重烏沉,靈氣被污濁玷染,放眼過去滿是壓抑之色。

    天馬越過滄海,翻過荒山,疾馳數個時辰後隱約可見崑崙宗的影子。一片仙霧繚繞之中,那座道宗威嚴矗立。

    鬱無涯擡掌放出追蹤符,輕薄的符紙很快就被黑色暈染。

    他掌心合攏,眸光淡淡朝雲晚一掃:“四周有魔兵,小心些。”

    雲晚和柳渺渺謹慎地掩飾好氣息,與師父一起躲在暗處觀察着情況。

    過了會兒,口哨聲在不遠處響起,天邊浮現出李玄遊等人的身形,合歡宗女修們騎坐在半妖脊背,製造出的響動果真驚擾到潛伏起來的魔兵。

    無數手持□□,半透明的黑影一擁而上,就似一團接一團的烏雲般,很快就讓白日化作濃夜。

    宿問宗衆人從容不迫,有意將魔兵引到遠處。

    藉此機會,天馬直奔崑崙後山。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黑霧從天而降擋住去路。

    鬱無涯面色收緊,毫不猶豫抽出赤影劍護在三人前方。

    那縷黑霧化作一道修長筆挺的高影。

    男人腳踩玄雲,戰袍上勾勒着暗紋,長髮由金龍與羽冠高束,眉眼與謝聽雲相同,額前的魔紋與一雙赤瞳卻將之和謝聽雲完全隔開。

    墨華雙手持有天煞劍,低眉垂眼,冷冷生生地注視幾人。

    雲晚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在他們原本的計劃中,全然想不到墨華會這麼快找到他們。

    氣氛凝固,空氣中危機四伏。

    有靈印加身,墨華果真沒有多看雲晚,視線穿過她和柳渺渺,直勾勾落在琉塵身上,緊接着,聲音不輕不重地傳了過來,“師弟氣色不錯,想必身體已然是痊癒了。”

    他意有所指,讓一旁柳渺渺的臉色驟然陰沉。

    “讓本尊猜猜看。”墨華挑眉,“師弟是想利用浮筠鏡回到過去,扭轉乾坤?”

    琉塵擁有浮筠鏡,這在青雲界並不是祕密。

    至於鏡子到底在崑崙宗哪一處,這就不得而知了。

    謝聽雲生死不明,崑山又被魔兵包圍,琉塵他們會在這個時候回來,只能是一個原因——那就是浮筠鏡。

    果不其然,竟真被他抓了個正着。

    墨華諷刺地看着琉塵削薄的身影:“就憑你一個半死的廢人,也妄想改變天命?實屬可笑。”

    這話聽得人很不服氣,柳渺渺正想前去爭論一番時,卻聽到耳畔琉塵輕語:“渺渺,你們先走。”說着,就攔在了他們面前。

    柳渺渺怔怔地看過去:“師父……”

    他不語,微一拂袖,長離琴落於掌中。

    琉塵抱琴上前兩步,迎着墨華,目光不避不讓:“無涯,師妹便交給你了。”

    鬱無涯最後朝着墨華的方向看了一眼,掐指將赤影劍變大,左手雲晚,右手渺渺,不由分說就把她們二人丟到了劍身上。

    墨華哪會讓她們逃走,掐指凝氣,萬鈞劍氣化作一條龐大的雙頭紫蟒,咆哮着直衝向三人背影。

    鬱無涯正要折身應對,就見殘影閃現,錚錚琴音猶如高山流水,化爲綿綿道意解了那殺劍。

    琉塵的指尖落在弦上,微微側眸,加重了語氣:“走。”

    墨華一眼在三人之中認出柳渺渺,一邊應付着琉塵,一邊不忘嘲諷:“一百年前你便棄師兄弟不顧;一百年後依舊躲在師父身後做個懦夫,琉塵,這可真是你教出來的好徒弟。”

    柳渺渺聞聲一僵,表情瞬間發生變化。

    雲晚深知這是柳渺渺心裏頭的一根刺,生怕她被刺激到,用力握住她的手:“師姐,你別聽他亂說……”

    話音未落,墨華的聲音再次傳來:“不過也是。你的師父便是軟弱無能之輩,怎能教出蹈鋒飲血之徒,像你那些師兄弟……”

    “住口——!”

    這番話徹底惹怒柳渺渺,她不顧雲晚阻攔,掙開她的手跳下劍去,紅着眼怒斥:“我的師父乃崑山神君,人人見之都要尊稱一聲疏玉尊上,豈是你這等寡廉鮮恥,猥劣微賤的小人能隨意評頭論足的!”

    墨華臉色驟沉。

    柳渺渺絲毫不懂得畏懼,尖聲唾罵:“至於我的師姐師兄們,他們身爲殉道者,爲天下除災禍,爲蒼生謀萬福,你這種卑鄙頑劣的鼠輩,更不配提及他們的名諱,你、不、配!!”

    她一字一句,罵得他反口不能。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墨華面容扭曲,劍刃重重指向地界,剎那之間,殺意掀天揭地。

    琉塵迅速擋於幾人身前,蒼白的指尖撥動銀弦,音韻層層散開,又一次擋住傾瀉而來的劍咒。

    墨華這次是鐵了心要除她,越過琉塵,直奔柳渺渺。

    火氣已經完全侵略了她的理智,柳渺渺並不躲閃,竟真的想接下這一戰。

    “師姐!快走啊!”

    望着近在咫尺的天煞劍,雲晚心急火燎地拉住她袖子,不顧她甘不甘願,強行把她拖到了劍上。

    柳渺渺沒有見識過墨華的手段,她可是見識過的,以他們當今的實力,根本不是墨華對手。

    墨華的用意就是激怒她,如果還手,反倒是應了他的意。

    錚——!

    只聽得一聲嗡鳴,琉塵自琴身抽出一把纖細銀白的雪劍,劍與劍相抵,明明劍身柔軟如綿水,力道卻強如勁松,輕易就將天煞劍擋了回去。

    “渺渺。”琉塵頭也未回,“定要保護好師妹。”

    柳渺渺鼻尖通紅,猛地歸於冷靜,她僵立在原地,雙眸定定地看着琉塵的背影。

    蒼茫天地間,她的師父白衣無垢,一如既往的清冷若塵。世人皆傳,疏玉君早已渾俗和光,與世無爭,只有柳渺渺知道,未中奪魂煞以前,師父也是驕矜自傲之人。

    爲了玉徽院,他付出了一切。

    她怎麼能……怎麼能再讓他有所失去。

    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柳渺渺沒再猶豫,轉身跳上赤影劍與他們離去。

    墨華還想再追,卻見琉塵浮空而坐,衣袖翻滾,放於長離琴上的雙手勾出幾縷淺綠色的靈光,光點閃爍,與墨華此生所見的任何靈力都不同。

    光點源源不斷升起,萬千光華洗滌蒼天地脈,轉瞬間竟驅散了周圍瘴氣。

    他長眉下的雙睫低斂,食指向內一抹,就聽琴音流淌,音色甚是清微淡遠。

    墨華皺眉,神色不明所以:“你一個廢人,還想和我爭?”

    若放在一百年前,他還能和他打個幾來回,可是現在,奪魂煞入骨,他靈脈全損,憑什麼認爲還能阻攔住他。

    墨華滿是不屑,然而兀然間,清勁之音化作千絲萬線從胸膛穿過,五臟翻騰,竟險些讓他握不住劍。

    琉塵素手一勾,這回衝的是魂靈。

    “啊——!!!”

    墨華沒有忍住,痛叫出聲,身體不穩,頓時半跪於地,若不是有劍刃支撐,絕對會從雲巔跌墜到地裏。

    然而這還不是結束,嫋嫋琴音仿若流星趕月,朝他一人紛至沓來。

    那些音脈築成線,線又勾成網,鋪天蓋地襲來,讓他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墨華捂着胸口,此刻才意識到什麼。

    這不是普通的琴聲,而是……而是傳說中的七殺琴!

    以三魂爲弦,以七魄爲音,彈奏亡曲,此爲——七殺琴。

    換言之,琉塵是想以命換命!

    墨華渾身顫抖,終於失去了先前冷靜,強支着身體看向他,瞳孔閃爍着錯愕:“琉塵,你當真不怕死?”

    天地間浮雲盡褪,他一身白衣被琴魂裹挾,眉眼之中,無悲無喜:

    “既從道者,何懼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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