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前排一位女士用扇子掩着嘴,小聲問身邊的人。
“那是富商莫里斯的獨子。”
“噢,天哪,那他豈不是和小莫里斯一樣也沒有爵位?”
“省省吧,他現在繼承了他父親的遺產,富可敵國。”男士也小聲地回答,卻正好是全場人皆可聽到的聲音大小。
卡蜜兒坐直身體,心裏早就已經砰砰亂跳了,與她曖昧過一陣子的奧斯卡把她畫得宛如神話裏的水仙花,而她的男伴現在又被人熱烈討論着。這簡直讓她比在她的個人舞會還出彩!
奧斯卡看着那個神祕的男人。
他那種面容,人們一生中只能在某個時期偶爾一瞥,之後就再也不會見到。那張臉沒有表情特徵——沒有任何固定的表情能留在人們的回憶中。那是一張讓人過目便忘的臉龐,可是你絕不能據此就判斷他是不英俊的。
相反,他英俊過了頭。
但那遺忘又總是伴隨着一些朦朧且永不停習的想喚起那記憶的慾望。這並非是因爲他每次激情迸發時未把他的心靈清晰地投射在那面孔上的明鏡裏,而是因爲激情閃過之後,不會留下絲毫激情的痕跡。
不是奧斯卡嫉妒心作祟,是他真的……
忘記這位紳士的相貌了。
卡麥爾夫人臉上優雅的表情出現了一絲崩裂,但良好的教養使她不能輕易發作出尷尬與慍怒,她扯出一個笑容,裝作客氣的樣子說道:“你倒是很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當然,夫人。畢竟畫上背景的人是我本人,不勞煩您費心。”紳士說。
卡麥爾夫人這下再也無法反駁什麼,她面含慍色地讓人將擡了畫下去,又率領衆人去走廊,欣賞她新淘到的中國青花瓷去了。
就在這位紳士的言談舉止中,奧斯卡總感到一種與衆不同,但又一下子說不清不停之處何在。
但在那個多事的下午,奧斯卡還是覺得這種做法完全適合於那個男人的精神個性,即便他現在無法對那種貌似是男人與其他所有人完全隔離的心理特徵作出任何解釋。
奧斯卡站在偌大的沙龍會場上,令人不自在的氛圍自始至終都環繞着他,而他自己,總覺得正在被人用一種剝皮般的眼神一直盯着看一樣。
“謝謝您,先生。”奧斯卡跟上隊伍的末尾,向男人道謝。他必須向這位友好的紳士表達謝意,一個上層階級的紳士替他解圍,這種事實在令一個平民受寵若驚。
“這沒什麼。”路易斯客氣地回答。
“我也要謝謝你,親愛的,好久不見。”卡蜜兒親暱地走來與奧斯卡面頰吻,好像奧斯卡現在在她眼中是最可愛的人一般。
她穿了一身砒.霜綠席勒裙,畫着粉嫩的脣妝,羊腿袖顯得她擁抱奧斯卡的小臂纖細得猶如嬰兒一般。
“我想你可以先同他們到那邊看看。”路易斯用下巴示意方向,對她這麼說。
“爲什麼?表哥?你不陪我一起過去嗎?”她眨巴着又黑又亮的睫毛,又是疑惑,又是委屈。
“我待會過去。”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卡蜜兒被路易斯嚇了一跳,她的表哥很少會露出這樣失禮的語氣,這是怎麼了?
“好吧。”卡蜜兒硬是按捺住心裏飄飄然的感覺,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走了。
她走開後,高出奧斯卡一頭的紳士轉身對他說:“是這樣的。我很喜歡你的繪畫風格,如果可以的話,我誠懇地請您爲我母親畫一幅油畫肖像。”
此時的紳士完全隱沒掉那種詭異古怪的感覺,臉上的笑容令人如沐浴春風般溫暖。
奧斯卡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沒有很快回答他。
“她已經不在人世,仿照這個就可以。”紳士摘下隱沒在絲綢襯衣裏的項鍊,打開精巧的按鈕,銀質蓋子彈開,裏面露出一個美麗憂鬱的女人頭像。
美如雕像,潔如素瓷。
“呃……好的,先生。事實上,這正是我擅長的工作。”奧斯卡回答,“我在公園給人畫肖像。”他迴應一個友好的笑容。
“非常感謝。”
“那麼,你想出去走走嗎?”對方的問題十分突兀,但似乎根本不在意這是否唐突。“我衝撞了這裏的女主人,也許不好在這裏繼續待下去了。”
“當然。”奧斯卡巴不得快點離開這個令他屈辱萬分的地方:“和卡蜜兒小姐說一聲吧,她在等你。”
“不必。”紳士說。
這可不是一個上層紳士對淑女該有的做法。
真是古怪,但這種古怪的感覺又好像在哪裏見過。
“也許你在想爲什麼我會約您出來走走,事實上,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些質量好一些的顏料來完成我母親的畫作,我注意到你的顏料有些幹了。”路易斯雙手插進風衣口袋,走出卡麥爾夫人的府邸大門外,灰色風衣與他灰色的西裝服服帖帖地搭在一起,筆挺的身姿和臉上的笑容生出一種溫和冷靜的感覺。
“這倒是的……它們的確很難用……已經被我用溫水浸泡過很多次了。”奧斯卡面上有一絲難堪。
“沒關係,變幹可以讓它們成分穩定。”路易斯說。
奧斯卡報以微笑,他心想,這個紳士看上去冷酷、不易近人,其實內心很溫柔。
他真的很體貼,奧斯卡知道他並不想讓自己尷尬。
但很可惜。
這位先生現在是自己的情敵。
兩人一直沿着路邊走,奧斯卡告訴路易斯附近有一個商店可以買到新顏料。於是後者請求他來引路,奧斯卡一路上十分不好意思,這位陌生的先生倒卻走得自在。
在氣氛沉默之時,陌生的先生突然來了一句:“我要謝謝你。”
“謝什麼?”
紳士側過半個身子,眼睛卻盯着奧斯卡光潔額頭上的一點細碎鬈髮:“謝謝你昨晚幫我修理馬車。”
奧斯卡臉上的呆愣,慢慢轉化爲驚喜:“原來如此,不用客氣!”
他那天喝醉了酒,對所有的事情都記不太清,直到第二天起牀時,看到自己骯髒一片的袖口,他才朦朦朧朧記起來有幫人修理馬車這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