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在倫敦喫軟飯的日子 >第 12 章 Chapter12
    “怎麼了,夥計?”

    “你這幾天怎麼老是悶悶不樂的?”西蒙在公園長椅上高高翹着腿,問向一旁又在走神的奧斯卡。

    奧斯卡的正對面坐着一位單手抱孩子的女士,他爲對方畫肖像。

    “沒什麼。”他說。

    “沒什麼?你每天就像一個找不到大.麻的窮佬一樣愁眉苦臉的。”西蒙頓了頓,忽然說:“對了,你還記得那個路易斯·莫里斯嗎?”西蒙突然提起了路易斯先生,如同被撞破心事般,奧斯卡停下手中的動作,略帶驚詫地看着他。

    “你千萬不要再去招惹他。”他語氣忽然變得認真。

    “我不是在離間你與你的這位朋友。”西蒙說,“但請相信我,你保準會沒有好果子喫。”

    “我前些天和上司去莫里斯男爵府上採訪,他竟然說戰爭是更好的賺錢機會。天哪,聽聽這話吧,他簡直是個喪盡天良、沒有心肝的商人!”

    奧斯卡沒有回答。自從那天的事情發生之後,他已經連着三天沒有再見到路易斯先生了。

    話剛說完,一個陌生人闖進了他們視野裏。來人上身穿着黑色短西服,看起來像是某個貴族莊園裏的男僕。

    “你好,艾德里安先生。”

    “你好。”奧斯卡疑惑地看着他。

    “勞駕您和我去一趟,莫里斯夫人想請您到男爵府上畫一幅肖像。”

    “莫里斯夫人?”西蒙放下了翹在長椅扶手上的腳,那不正是卡蜜兒的母親嗎?

    奧斯卡也遲疑了。

    見他不作反應,男僕接着解釋:“莫里斯夫人聽說您那副爲卡蜜兒小姐所作的畫像受到了女爵的讚賞,只是想請您過去畫幅肖像而已。”

    “不然,讓莫里斯夫人來您這裏也可以。”當然,這只是客套話。

    “這倒不用,請問我該什麼時候去拜訪夫人?”奧斯卡看了一眼對面坐着的女士,禮貌地示意男僕自己現在還有客人。

    “沒關係,等您完成這幅後,我將帶着您一同前去。”

    “好吧。”奧斯卡同意了。

    畫完肖像後,西蒙先回了報社,他則揹着畫架,在男僕的帶領下來到莫里斯男爵府。

    那些曾經開出粉白色玫瑰的藤蔓都已經在寒風中枯萎,奧斯卡突然想起那些無數個在卡蜜兒小姐窗戶下苦苦等待着的夜晚。

    這還是奧斯卡第一次進入卡蜜兒的家裏。

    “是艾德里安先生來了嗎?”莫里斯夫人得到貼身女僕的消息,友好地微笑着下樓,來到奧斯卡面前,遞出了她的左手。

    奧斯卡垂首致意,以右手托住對方的手,象徵性地輕吻了莫里斯夫人的指背,又重新站好。

    湛藍色的眼睛又在樓梯上確認了一遍,卡蜜兒小姐沒有出現。

    “先請坐吧。”高貴的夫人對他說,“請您在這裏稍等候一下,我想去換身端莊一些的衣服。”

    奧斯卡明白這些上層貴婦的習慣,不管是早起、喫午飯還是喝下午茶,她們一天總要換上個幾套纔行。莫里斯夫人既然肯讓他爲自己畫肖像,也不知道卡蜜兒小姐會不會因此看到他的一片真心而回心轉意,奧斯卡痛苦地想。

    美好的往事又重新涌上了腦海,在絲絲縷縷的憂鬱中,他突然聽到夫人在大聲呵斥人——

    “你這個無恥的小偷!我的紅寶石項鍊哪裏去了?”

    還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奧斯卡卻突然看到身邊站得筆直的男僕用手指向了他。那男僕語氣篤定,上前一步,對莫里斯夫人說:“是艾德里安先生拿走了,夫人。”

    奧斯卡猶如被雷劈一般呆在了沙發上,見鬼!

    這是什麼戲碼?他明明一直坐在這裏!

    莫里斯夫人那張佈滿細紋的臉上,此時彷彿蒙上一層濃重的陰霾。她正用一種毫不掩飾的鄙夷眼神看着奧斯卡。

    “我真不敢相信,艾德里安先生。你居然會做出這種品格低級的事情來,虧你還曾經爲我的卡蜜兒畫了像,我簡直要丟臉丟到女爵府裏去了。”她的話語滿帶着嘲弄的意味。

    奧斯卡突然被這種人格上的質疑激怒了,所有解釋的話語在腦中炸作了一團,只吐出一個音節——

    “不!”

    莫里斯夫人用着諷刺的語調,接着說:“我最瞧不起你們這羣愛做些下三濫勾當的窮東西,真對不起上帝。每天披着人皮,卻淨幹了些不是人的事。”

    如果奧斯卡知道爲什麼莫里斯夫人會如此誣陷他,就會立刻明白,她這句話實際上另有所指。

    這婦人的舌頭如同一隻會蜇人的黃蜂,盡吐出一些尖酸刻薄的話來。讓奧斯卡想起當初卡麥爾女爵大人當衆對他嗤之以鼻的那副模樣。

    實在是太侮辱人了!

    “我不知道您這位男僕在說些什麼古怪的蠢話,更不明白您在演哪一齣!我根本就沒有看到什麼寶石項鍊,夫人!我一直在這裏等您換什麼衣服,勞煩您看清楚!您沒有資格用那種粗俗的語言隨意指責我!”

    這是對他人格的極大污衊,是這個時代裏所有男人的最大羞恥,饒是好脾氣的奧斯卡也無法容忍。

    男僕很快地請來了治安官,讓人覺得他們好像是特意在門外等候似的。

    “治安官先生,”莫里斯夫人扇起了羽毛扇子,剛剛在人前做出的姿態幅度有些大,讓她那繫上束腰的腰部被狠狠勒住,已經緊得快要令人喘不過氣來。她用扇子在鼻尖猛扇了幾下,以保持空氣流動。“這位艾德里安先生偷走了我的寶石項鍊,那可是男爵花了幾百法郎送給我的,請您一定要嚴懲他這種人,給他一點教訓看看。”

    話落,兩個穿着灰色制服的治安官便走了過來。奧斯卡還在漲紅着臉辯解,他惱怒極了,揮舞着拳頭,急於證明自己清白:“不,不是這樣的,治安官先生,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還請您相信我。”

    “閉上你的嘴,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嗎?”其中一個治安官不由分說把他拷了起來,扯着奧斯卡向外走:“老老實實跟我走一趟。”

    在奮力的扭動和反抗之中,他揹着的木製畫架從肩膀滑落,狠狠地跌在血紅色的智利地毯上,“砰”地一聲碎成了幾節。

    這個滿臉羞憤神情的年輕人被治安官強行拖走,街上的人們紛紛向這裏投以好奇的目光。

    莫里斯夫人站在大廳裏,恢復了往常的姿態,問向男僕:“路易斯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身後的男僕恭敬地回答:“夫人,您請放心,路易斯先生這幾天總是很晚回府。”

    “媽媽!”弗洛拉從外面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她先是看到了被拖出去的年輕人,又滿目驚詫地看着一地的木頭碎片:“你都做了什麼?”

    “這簡直卑劣極了!”

    “你說什麼?”莫里斯夫人很生氣,這還是弗洛拉頭一次用這種態度和她說話。

    表哥喜歡那個男孩,那又如何?弗洛拉瞪着眼睛看向自己的母親,爲對方的做法感到十足震驚:“我們不能這樣做!”

    “媽媽!”她上前拉住了莫里斯夫人的手臂,懇求她放過那個無辜的年輕人。如果放任不管的話,恐怕接下來的幾天,她的良心都會倍感煎熬。

    “閉嘴,弗洛拉。”莫斯利夫人把她推到一邊,“別讓我教育你。”

    奧斯卡被人用力推進了一個狹小的密室,不等他從地上站起身來求情,治安官們便鎖上了厚重冰冷的鐵門,不給他絲毫解釋的機會。

    他在原地繞着圈子,煩躁地走了幾圈,深感無望之後,奧斯卡翻了翻石牀邊上的幾垛看起來較爲乾燥的草,在牢獄的一角絕望地坐下。

    監獄的牆壁就像一幅風格強烈的、極度抽象的黑白石板畫,他則將自己的身體完全埋沒在草堆裏,成爲與之融合在一體的線條。

    不知過了多久,鐵窗外炫目的光柱逐漸收縮成地上一片黯淡的光斑,蜷縮在牆角的奧斯卡擡起隱沒在黑暗中的臉,才發覺到天就要黑了。

    天就要黑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發覺到他的消失。

    也許他與西蒙再次見面就會是在市場前的絞刑架上,奧斯卡悲觀地想。

    從愛爾蘭來到倫敦已經整整一年,他卻總是像個不被需要的懦夫一樣被人拋來拋去,內心真正軟弱的人無論如何做如何努力,他的本性依然是懦弱的,他深深痛恨這種不能改變的無力感。可眼前這種處境,難道真的要人乖乖聽人擺佈、等到天明嗎?就算天明瞭,那些高傲的貴族們卑鄙可憎的面目是否就可以被識破拆穿、無地遁形了呢?

    當然不能。

    階級這種東西本就脆弱不堪,什麼是惡?什麼是天堂?什麼又是地獄?世界完全是顛倒過來的,上帝就如同路易斯先生說的那樣——是徹頭徹尾不公平的!奧斯卡腦海裏又浮現出那天在劇院的場景、路易斯先生逐漸湊過來的英俊面孔,以及那嘴脣之間的冰涼一觸。

    奧斯卡惱怒地捂上自己的臉。

    上帝,他現在真的開始嚮往地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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