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在倫敦喫軟飯的日子 >第 13 章 Chapter13
    路易斯乘着馬車回到男爵府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凌晨。

    他合上傘,褪去一身沾着水霧而潮溼厚重的大衣,接過管家迎面遞來的信。

    路易斯注意到信封上的扣章明顯有着被拆開過的痕跡,這已經是他這個月以來第三次被人偷看隱私了。

    紳士面無表情,修長的手指靈活地翻開。

    祕書的彙報向來簡短,紙張上密密麻麻地印着一排小字——親愛的莫里斯先生,最近北美的產業由於西進出現了一些意外狀況,還請您迅速趕回來處理。

    落款,葛蘭特。

    美國人還在西進?路易斯長腿跨了幾步,進門坐到沙發上,左手食指一搭一搭地點在沙發扶手之上。

    他暫時還不能離開倫敦。這幾天來,路易斯不僅忙着和倫敦本地供應商談生意上的事情,還在想方設法搞定那個難搞又貪婪、直到現在還不肯低頭的東印度公司棉花暴發戶。

    當然,遠不止這些,他還有另外一個不能離開的理由。

    想到這裏,路易斯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眉頭微不可察地皺在了一起。

    自從那天起,奧斯卡好像就在故意躲着他,他不僅在霍爾區的閣樓下等不到奧斯卡,而且對方似乎連公園的工作也不經常去了。

    路易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眼睛卻銳利地捕捉到了地毯上的一點金色。

    穿着牛津皮鞋的高大紳士走了過來,彎下腰,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勾住了那金色鏈子的邊緣。

    提到眼前——

    是路易斯在除夕夜那晚交給奧斯卡的、放有他母親頭像的懷錶。

    “啪嗒”一聲,懷錶的蓋子在他的手中彈開,又被沉默的紳士合上了。

    奧斯卡昨天來這裏找過他?

    可惡,他昨天卻和那個蠢供應商談了一夜的僱傭合同。

    整晚不曾休息的路易斯在管家驚詫的目光裏重新穿上了大衣,取傘準備出門。

    “先生?天快亮了,您怎麼又要出去啦?”年邁的老管家在他身後追了上來:“您需要備馬車嗎?需要僕人隨從您嗎?”

    “不必了。”

    路易斯剛走出男爵府。清晨起牀倒垃圾的中年女僕閉着水腫的眼睛,張着大嘴打了個哈欠,下一秒便猛地撞上了高貴的客人先生。

    “天!”中年女僕嚇了一跳,手裏提着的垃圾散落一地。“請您原諒,先生,我不是故意撞到您的。”

    對方並沒有衝她發火,卻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什麼?”女僕莫名其妙,疑惑地低頭看向他正盯着的地方。

    那是一副被摔成了好幾個部分的老畫架,畫架腿兒一高一低,磨損得相當厲害,應該有幾個年頭兒了。就算是完好無損,她相信自己也會把這東西當成垃圾扔出去。

    “怎麼了,先生?這是夫人昨天吩咐我去打掃的。”中年女僕手心都攥出了汗,她小心地觀察這位客人的表情,生怕自己是扔掉的是路易斯的什麼寶貝東西,會激怒到他。

    路易斯緊抿着嘴脣,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副散了架的畫架。

    運河畔的儀仗大道上寥寥無人,偶有幾聲突兀的自行車鈴鐺聲從遠處的廣場上傳來。除此之外,冬日的清晨是如同死一般寂靜的。

    高大的紳士站在原地,只覺得好像有什麼急迫又可怕的事情正在向他襲來。

    鐵門忽然被打開了一條窄窄的縫,早起值班的看守隨意塞進來一塊乾麪包。如同丟垃圾似的,與昨天夜裏送來的那塊冰涼邦硬的乾麪包扔在了一起。

    奧斯卡在乾草上蜷縮着身體,他和一隻死老鼠的屍體一起捱到了天明。

    他又再次裹緊了身上的那件粗毛呢外套,雖然明知道這毫無用處。

    實在是太冷了,以至於他在迷迷糊糊的意識中,突然懷念起在劇院裏女主角艾瑪一開場時就燒起的溫暖爐火。那火光在紅色的壁爐明亮地搖曳,照亮了一地狼藉。奧斯卡努力地回憶那火光的樣子,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好一些似的。

    不知道接着蜷在原地過了多久,鐵門突然再一次被“哐當”一聲打開了。

    陰暗的牢房裏瞬間投進了明亮的光線。奧斯卡在黑暗中待的過久,突然被它晃到,一時無法睜開眼睛。

    沉重的鐵門繞着生鏽的門軸嘎吱作響,發出難聽的叫聲。“嘿,夥計,昨晚睡得怎麼樣?”一個個頭魁梧的看守站在門前,擋住了大半光線,戲謔地問向地上的青年。

    奧斯卡渾身發冷,腦子昏沉。他試圖坐起來,卻發覺自己連撐起身體的力氣都沒有。

    “居然凍成這樣啦?”那看守故意用一種驚訝的語氣問,“沒關係,我們的刑房燒着大火爐,我覺得你到那裏會好一點的。”說完,他身後兩個人附和般的發出了詭譎的笑聲,腦中似乎已經想象出了眼前這個俊俏青年待會苦苦哀求的模樣。他們來到奧斯卡面前,熟練粗魯地架起他,向刑房拖去。

    “放開,”被架起的人無比艱難地吞嚥着口水,嗓子乾啞痛澀:“我自己會走。”

    連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們對這個正身處冰火兩重天、連走路都沒力氣的青年並未理睬,一進刑房,他們的其中一個把奧斯卡綁在了凳子上。緊接着,爲首那個魁梧的看守在他的正對面坐下。

    奧斯卡的旁邊架着一個大火盆,只不過那是用來炮烙的,因爲那些印着大寫字母的鐵模還在旁邊散亂地擺放着。火苗在煤炭上肆意撕扯着舞動,像是在發出無聲的怒吼。

    “別緊張,小夥子。這裏沒有什麼好怕的。”另外一個乾瘦的看守扶上奧斯卡的肩,“不過,我還是會勸你早點認罪,省些功夫,反正我們最後都會狠狠絞斷你這細脖子的。”他乾癟如枯骨的手摸上了奧斯卡的脖子,椅子上的人身體一瞬僵直,轉瞬間又重新被冷意席捲。

    奧斯卡強撐着自己那點昏沉的意志,看着眼前的景象。

    心驚膽寒。

    這個陰暗的房間裏,因潮溼而斑駁掉落的牆皮上,掛滿了形態各異的刑具。因爲閃着火光,面前魁梧看守的巨大影子還籠罩在大半個牆上,蒙上了一層恐怖的陰霾。各種長度和構造的鞭子、匕首、指夾、“九尾貓”,以及奧斯卡曾過的那副讓舅媽滿嘴血肉模糊的口鉗。他已經見識過這種東西的威力,饒是不肯屈服,心裏也是帶着懼怕的。

    爲首的看守取下了“九尾貓”,還特意在手心裏攥了攥以顯示它的堅硬,然後他開始如同惡作劇似的欣賞起青年的神情。

    奧斯卡閉上了眼,想要掩去臉上的慌亂,可是微微顫動的睫毛出賣了他。

    看守慢慢走過來,凌空就是幾鞭,打在他的襯衫上。

    霎時襯衫破裂,皮開肉綻。

    奧斯卡的嘴脣一剎那變得慘白,他強忍住那聲慘叫,在火盆旁,瞬間痛得冷汗直冒。

    緊接着,下一鞭已經揮舞了過來,奧斯卡痛得整個身子戰慄起來,背上留下了一條條如同貓爪撓過一樣的平行血痕,每股鞭上居然還打了結來增加疼痛。

    “啊!”隨着鞭子抽來,奧斯卡身體不停地顫抖,勢要把自己蜷縮成一個可怕的弧度。

    他相信這個時代的酷刑絕對會成爲英國曆史上最經典的一筆。

    變態,真是十足的變態。

    “嘶!”太疼了,疼到奧斯卡除了發出這種短促的音節,幾乎說不出任何話來。

    “認不認罪?”油光滿面的看守在火光的照映下,顯得兇惡極了。

    “不……”

    對方又加大了力氣,揮舞更加折磨人的一鞭,奧斯卡背後的血霧已經噴濺了老高,灑在早就被黏稠的血液浸泡的地上。

    一鞭緊接着一鞭,看守在半空中揚起魔鬼的殺人工具,每一次都像是用夠了力氣,重重地打下來。

    奧斯卡的臉色已經完全慘白如紙了,連那雙湛藍的眼睛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不知過了多久,他背上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血肉,氣息也只剩下一口有進無出的氣了。

    奧斯卡垂着頭,頭髮散亂地蓋上了眼睛。

    見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三個看守先將他暫時關押在了這裏,然後出去了。

    留下他一個人與一堆猙獰可怕的刑具在空蕩的房間中。

    這個小夥子脾氣很臭,撐了這麼久,居然還不肯籤認罪狀。不過也無妨,他們還有下一輪的新花樣等着他呢。

    奧斯卡在劇痛中開始渾渾噩噩地想,他是不是不應該來英格蘭,是不是應該和父母一起死於愛爾蘭的那場飢.荒中,或許……是不是就應該放棄所有尊嚴,服從於英格蘭的優良傳統,像他的卡蜜兒小姐那樣,每天都去找個男人尋求庇護?

    連小命都快要丟掉了,他居然還有心思去想這種事。意識混沌中,奧斯卡居然笑了出來。

    他自顧自地僵直着後背苦笑。這種低沉的笑聲很熟悉,是在哪裏聽過呢?

    那相似的笑聲是他曾經多次聽到的,在於現在完全相似的燈火中,作惡般的在時光中倒放。

    周圍的一切都減速了,只剩下昏黃的路燈下,路易斯先生那張笑意盈盈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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