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醫生說沒事應該就沒事。”
應栩桐只能說一些表面上鼓勵的話，他看到何宣藝的一隻手握了拳頭，手背上有青筋。
憑藉一個月的相處，應栩桐知道何宣藝是一個脾氣很衝的人，有話直說、有不滿就發泄，而親人的疾病讓他無處發泄。他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他對疾病無能爲力，哪怕是醫生，也不一定能起死回生，生死由天，何宣藝的無能爲力都化作拳頭上鼓起的青筋，突起的青筋好像在抽打無力的自己。應栩桐那一刻很想打開他的手，溫柔地撫摸或者握住，輕聲跟他說，別怕，還有我在。
但應栩桐什麼都沒做，首先他的身份不允許，其次有人打斷了他們。
“何導演？”
何宣藝、應栩桐轉頭一看，之前拍攝的護士苗語欽站在不遠處。
“真的是……我剛纔看了一眼，就猜是不是你們。”
苗語欽快步走過來，何、應兩人跟他打招呼，苗語欽問：“你們是又來拍攝了？”
何宣藝神情疲憊，簡單講了來醫院的原因，還沒說幾句，就接到韓真琴的電話：“宣藝，剛纔殷總過來催了一下交片進度。你奶奶沒事吧？要是你今天不過來，我盯着生成，你可以明早再來審片。”
殷志勝上午發信息問過進度，這會兒又親自來看，顯然是着急。片子都按要求、不情願地提前回來拍完了，何宣藝不想最後一關出問題便說：“我過去看一眼，我奶奶沒大礙。我今晚審，有情況明天還能改，要不用改今晚就能交片了。”
掛了電話，何宣藝和應栩桐要走，苗語欽忽然道：“何導演！——我有事想跟你說……”
苗語欽因爲年紀的緣故，整個人顯得很稚嫩，再加上說話聲音不大，總有一種怯生生的感覺。應栩桐注意到，他跟何宣藝說話時，臉頰微紅，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來：“就是，我、我自己也很喜歡拍攝，就是……能不能加一下你微信啊，以後有這方面的問題可以請教你嗎。”
對面兩個人都是一愣，應栩桐因爲對何宣藝的感情，立刻覺察到什麼。他原本只用一種看小朋友的心態看苗語欽，突然變了眼神。何宣藝遲疑了一下，但他惦記着奶奶的病、惦記着回公司審片，沒想那麼多，掏出手機說：“行。請教談不上，就是經驗多一些。”
苗語欽立刻湊上來掃何宣藝的二維碼。應栩桐站在他倆旁邊，有一刻甚至有衝動，想用手擋住何宣藝的二維碼。
“我給你發過去了，記得通過啊！”
苗語欽露出開心的微笑，何宣藝頭也不回地說：“嗯，我有事先走了。”
“好的好的，拜拜、拜拜！”苗語欽正高興，偏頭看到應栩桐還在原地，用一種很戒備的眼神盯着他。
“拜拜……”
苗語欽的興奮勁一下子弱了，小聲跟應栩桐道別。應栩桐很少對陌生人或合作過的拍攝人員暴露自己的情緒，他大多數時候都是沉穩、周到的，他的腹黑和逗趣，只對極其厭惡和極其喜歡的人。他怎麼也無法對苗語欽裝出毫無波動的親切樣子，張嘴說了一聲“拜拜”，卻沒發出聲音。
回公司的路上，何宣藝一直低頭髮微信，應栩桐開着車，餘光瞥見那人的手指不停敲擊手機屏幕，發出輕微的“咚咚”聲。應栩桐不知他在發什麼，不知他是在給韓真琴、殷志勝、還是苗語欽發，不管是給誰發，應栩桐都覺得煩躁。他這幾天過得不算順利，他找一切機會往何宣藝身邊湊，一點進展沒有，倒是遇到了別人追求何宣藝。苗語欽比應栩桐年紀小、看上去比他膽子小，當衆要微信這麼主動的事情竟然做得像樣。應栩桐男性的勝負欲被激發出來，開了一段路，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他喜歡男的，那個姓苗的小護士。”
何宣藝吃了一驚，注意力從手機轉到應栩桐身上。他剛通過苗語欽的好友申請，方纔沒想這麼多，被應栩桐一點明，聯想最近應栩桐莫名其妙的舉動想，不會吧，不會最近這麼巧，這麼多桃花一起降臨？
“我看出來的。”
“喜歡男的怎麼了？”何宣藝說，“這都什麼時代了，男的喜歡女的，女的喜歡男的，男的喜歡男的，女的喜歡女的，都很正常。”
“我知道，我沒說不正常。性取向本來就是自由平等的。”
應栩桐看着前方，明知何宣藝注視着他，他也想去看看何宣藝，但受着方纔苗語欽的舉動，他又有點賭氣，故意不看何宣藝。等對方再無談話的興趣，又低頭髮微信，應栩桐忍不住問：“那如果他喜歡你呢。”
“……？？？”
何宣藝手指一頓，他特別想懟應栩桐“你能不能好好開車，也不看看什麼時候，竟說這種有的沒的，我關心工作、關心親人還不夠呢，沒心思想這些”，可心裏準備了一大堆話，張口卻說：“……我不喜歡這種類型。”
何宣藝拒絕得非常直白，苗語欽的確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只是他說完以後又想，這種話有必要跟應栩桐說嗎？應栩桐聽了倒是有幾分舒心，何宣藝的表達像是極力撇清關係似的，應栩桐小心思上來就問：“那你喜歡什麼類型？”
“嘖！”何宣藝不耐煩了反擊，“跟你有什麼關係？”
應栩桐就像網上一個表情包，反覆在何宣藝生氣的邊緣試探，等把何宣藝的火氣拱上來，他倒不生氣，反而還有些玩味。
“嘿。”
應栩桐笑了，何宣藝不爽地問：“你笑什麼？”
應栩桐不怕死繼續說：“我在想你會喜歡什麼類型。”
“你能不能好好開車？沒話說可以不用聊！”
何宣藝簡直不想搭理他，自顧低頭髮信息。應栩桐心裏說，不能，我不能好好開車，你以爲我是單純想給你開車嗎？他要把何宣藝的注意力從手機掰到自己身上，他簡直是在暴露自己真心地說：“你會不會喜歡年齡跟你相仿、閱歷跟你相近的、最好還是……”
“嘖！”
應栩桐沒說完，何宣藝又發出一聲，應栩桐發現他神情有變問：“怎麼了？”
“他……他管我要振斌的微信。”
應栩桐聽了這話，心中的小火苗一下子全熄了。他是關心則亂，原來苗語欽的目標不是何宣藝，是佟振斌。應栩桐放了心，甚至想親自開車把佟振斌送到苗語欽面前：“那你給他吧。”
“振斌……”何宣藝盯着手機屏幕，面露難色，“振斌以前的女朋友，都是腰細腿長的大美女，他是……就算他不是，他也肯定不……”
何宣藝說話斷斷續續的。他想表達佟振斌是直男，肯定不喜歡男生，其次就算佟振斌喜歡男生，也不會喜歡苗語欽這種類型。但礙於應栩桐在旁邊，他不想明說，就像他不認爲有必要跟對方講明自己喜歡哪種類型一樣，他熟識的人的觀念和取向，他也沒必要跟應栩桐彙報。
但應栩桐聽懂他的意思，自顧道：“人的審美是會改變的。”
何宣藝沒理他，手指在手機屏幕上猶豫。何宣藝有種身爲“長輩”的責任感，雖然他只比苗語欽大幾歲，但這個小護士很溫柔、看上去好相與，何宣藝在猶豫，是應該把苗語欽的念想斷在自己這裏，還是斷在佟振斌這個當事人那裏。憑他跟佟振斌多年的同事搭檔，他斷定對方跟自己一樣，對不喜歡的人會直接拒絕。
應栩桐看他遊移的樣子，很有一種不把苗語欽轉移給佟振斌、下一秒就怕對方搶了何宣藝的勁頭，趕緊說：“你怎麼知道他要振斌微信是幹什麼的，也許人家就是想學攝影呢？”
何宣藝再次扭曲着表情看他，心想剛纔誰說的“他喜歡男的”，還試探着問“如果他喜歡你呢”，他覺得應栩桐的情商這會兒留在醫院，沒跟着主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