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拍一部浪漫送給你 >第 70 章 新年快樂2
    “你奶奶最近身體一直不好嗎?”應栩桐關切地問,僅說他自己,就是第二次陪何宣藝來醫院了。

    “高血壓。我爸去世以後……”上次在醫院拍攝,何宣藝已經告訴應栩桐自己父親去世了,他要是有心真跟這個人在一起,索性直白說了,“我奶奶身體就一直不好,年初我剛接她出院。我媽一直陪着她生活,我跟我媽都習慣了,經常就得往醫院跑。”

    何宣藝的語氣很淡,可能是後半夜累了,應栩桐小心地問:“你奶奶她,是想你爸爸嗎?”

    “肯定是吧,說不想也不可能。”何宣藝臉色疲憊,但看上去只是疲憊,不像那天在醫院拍攝時哭泣或者傷心,應栩桐想起牛小博跟他講過何宣藝父親的事情。他想跟和何宣藝在一起,這其中也包括想了解他的一切。眼下雖然不是最好的談話時機,但既然趕上了,應栩桐還是想借機問一下。

    他婉轉地挑起話頭說:“那天,咱們在醫院拍攝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我當時特別震驚。”

    “震驚?”這個詞讓何宣藝頗爲意外,“……至於嗎?”

    “因爲和我心裏你的性格,差太多了,我甚至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心想你這樣的人,竟然還會哭。”

    應栩桐的聲音軟下來,他用從來沒有過的柔情對何宣藝說:“後來知道你父親去世,再回想那天你哭的樣子,我特別心疼你。”

    這句話的份量很重,他對何宣藝從迴避到對抗再到心疼最後到喜歡,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月裏,經歷了很大的情感變動。這明明是句感人的話,何宣藝卻理解成別的意思,反問道:“你可憐我?”

    明明是想說點情話,溫暖一下對方,可何宣藝總有隨時隨地跟別人抵抗的能力。應栩桐無奈地笑了,這種時刻他必須拿出自己的情商來征服何宣藝,於是他說:“不,我想保護你。”

    這句話讓何宣藝的心又被暖暖的一擊,甚至比方纔的吻還要抓心。何宣藝忽然不好意思了,他本來前傾着身體,這會兒徹底放鬆下來,靠在椅子上。

    何宣藝父親去世後,整個家庭的重擔全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他又要忙工作又要照顧家人,再也沒有人——也從來未曾有過人——跟他說,你休息一下,我來保護你。應栩桐此刻就坐在他身邊,說了一句比表白還要深情的話,何宣藝突然有種想要靠在應栩桐肩膀的衝動。但是他的感情塵封太久,一時做不出這樣的動作,他想了想,決定用另一種方式,對應栩桐表示自己的心意。

    “我爸爸去世後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何宣藝不看應栩桐,眼睛盯着前方的地面,低聲說。他想說給應栩桐聽,他也知道對方在聽、想聽。

    “人一輩子都在與自己和解。”

    何宣藝眼前的地面,像一面電影屏幕,他自己過去種種經歷都變成鏡頭,在眼前上演。他微微揚起頭,指着自己下巴靠近脖頸的地方:“你沒注意過吧,我這裏有個傷疤。你知道是怎麼弄的嗎?”

    應栩桐想起拍支教片子時,何宣藝發燒那晚,他抱何宣藝時注意過這個小疤痕。

    “我看到過。”

    “哦?”何宣藝正了頭,“你觀察挺仔細的啊。”

    “所以這個傷疤是怎麼來的?”應栩桐問。

    “我爸小時候打的。我爸有躁鬱症,他去世就是病發時開車到大馬上路,闖紅燈被撞了,到醫院沒搶救過來。那天在長安醫院我哭,就是想起他在醫院搶救的事。”

    何宣藝非常平靜地說出這段話,而且是一股腦地全部說完,應栩桐有幾分驚訝。雖然他從牛小博那裏知道了事情大概,但從何宣藝這裏親耳聽到,依然覺得難過。何宣藝的眼睛盯着前方,好像在看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看。他的敘述過程比牛小博還要簡短,親人去世這麼大的事情,何宣藝竟然可以如此簡短、淡然地說出來,應栩桐想,他一定是比別人經歷了更多的難受和絕望,才能如此坦然地面對。

    應栩桐不知回說什麼,他對同事、對採訪對象、對社會上一切人的那種圓滑和寬慰,都不能也不想用在何宣藝身上,因爲他覺得不夠,他對這個人的心疼,超出了對任何人的程度,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這份愛意。

    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何宣藝顎下的小傷疤,這次何宣藝沒有躲開。

    “我爸診斷出來躁鬱症的時候,我有一種特別無力的感覺。”

    “爲什麼?”應栩桐收了手,安靜地望着他。

    “他是證明有病了,好像他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找到了推脫的藉口,但這就是他傷害別人、用語言攻擊別人的理由嗎?……我認爲不是。他雖然有病,應該接受治療、改變他的態度,而不是他身邊的人都必須讓着他、任由他大罵。你覺得我這麼說很無情吧,那畢竟是我爸,可是我得出這個結論,是因爲他沒有給他的孩子和妻子帶來任何家庭的幸福,到最後我發現我身上也或多或少染上了他躁鬱症的毛病,愛着急、對身邊的人缺少關愛、甚至是……沒什麼朋友。”

    應栩桐聽着他的話,實在動容,他看走道上沒人,乾脆伸出一隻手,五個指頭滑進何宣藝的指縫,牢牢握住他的手。應栩桐好像很喜歡這種牽手的方式,冰冷的冬日,何宣藝感一股無法抗拒的溫暖。

    “當初拍支教那個片子的時候,你說我身爲薊城人,有很多你和牛小博沒有的優勢,在城市打拼,比起你們少奮鬥很多……”何宣藝道,“我承認你說的對,但我也有很多痛苦是你沒看到的。我性格里有敏感、燥怒、不安的一面,而這些性格給我的生活、工作帶來的一切困難和折磨,都只能我自己應對和消化,這些都是我父親帶給我的。我可以諒解他,但誰來諒解我呢?”

    “到現在你還沒有原諒他?……可那天在醫院,你爲什麼哭呢,你不是……我以爲你是,想你爸爸。”應栩桐道。

    “我是想他,但這個‘想’很複雜。他去世,我不可能不傷心,我傷心他離開了我們,當時我媽媽一直在手術室外面哭,我奶奶後來身體一直不好,這些都是我傷心和想念他的原因。但我又同時想,他離開了,剩下的人還要帶着他帶來的傷痕……繼續活一輩子。

    “我小時候受的那些皮肉上的折磨、他給我帶來的性格上的扭曲、以致我長大後人生遇到的種種痛苦……他走了,我還要慢慢的、每一天給自己療傷,才能活下去。現在不是網上總說一個詞是‘原生家庭’嗎,我覺得挺有道理的。人一輩子都在努力走出原生家庭的陰影,你知道我爲什麼這麼喜歡拍片子嗎?我每次到一個地方,拍另外一些人的故事,心裏都會被治癒一點,這些細小的治癒有一點點填滿我。所以我很感謝這份工作,就像你說的,我做這個工作,不單單是爲了掙錢,我在這份職業上獲得了……怎麼講呢,拔高點說,我獲得了一點救贖。”

    應栩桐今天才知道,何宣藝這麼喜歡拍紀錄片、拍真實的、有力量的故事的原因,他比以前更理解、也更瞭解何宣藝。他握着何宣藝手的大拇指,輕輕撫摸着對方的手背,何宣藝也感受到這點,他看着應栩桐說:“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說我沒有表面上那麼優秀,我的家也是一團糟,甚至有很多你還不瞭解我的地方。應栩桐,我……”

    何宣藝說到一半停住,他的心思非常亂,他好久沒有被不理智的感情擊敗了,他對應栩桐產生了很多矛盾的心情。他一方面貪戀應栩桐的溫柔和偏愛,一方面又擔心自己無數的缺點暴露,如果應栩桐只喜歡他拍攝時的自信和堅強,那他們大可以趁早分開,因爲那並不是真正的何宣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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