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宣藝聽了他的話，腦海裏想到很多畫面。想到他第一次交男朋友，何父知道後上來就扇他耳光；想到他第二次交男朋友，何父在醫院撞牆。現在他父親去世了，給他留下的陰影都在，但凡別人對何宣意說“不管遇到什麼我們都能解決”，何宣意都不會信，甚至還會嘲笑地想，不需要你，我自己就能解決。但應栩桐說這番話時何，何宣藝竟然有一顆真的相信，他和應栩桐會風雨無阻地走下去。
何宣藝沒說什麼，而是用一種神情的眼神看着對方。應栩桐受不住那目光，原本以爲晚飯時喝的酒都蒸發了，這會兒卻還有殘餘的酒精在腦袋裏揮發，他忍不住輕輕親了何宣藝的手一下，小聲說：“如果不是在醫院裏，我現在就想抱你了。”
何宣藝臉紅了，他好像對過分的親暱還有點不適應，立刻說：“你快回家吧，你不得收拾行李然後去坐高鐵嗎？我待會叫車送我媽走，我晚上在醫院看我奶奶。”
應栩桐的確是今天早上的火車：“好吧，那我先回家收拾一下，你這邊要是有什麼急事或者……”應栩桐想表達自己隨叫隨到的意思，但“急事”這個詞似乎又預示着何宣藝奶奶的病不會好的意思，大過年的不吉利，又趕忙住嘴。
“反正隨時給我發信息，你也注意休息，別太累了。”
“好。快走吧……哎，路上注意安全。”
“哈哈。”應栩桐笑了，這話真不像何宣藝會說的，他們幹紀錄片的走南闖北，回老家過個春節還要被囑咐“注意安全”。但應栩桐很開心，依然握着何宣藝的手，捨不得分開道：
“我走了，新年快樂，我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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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何宣藝在醫院的病牀上窩了一宿，上午王圓晴帶着飯來了，三個人喫完飯，何宣藝回家洗澡、換衣服，休息一會兒，準備晚上再去醫院換王圓晴。
這個過程中，他和應栩桐始終在發微信，對方告訴他自己火車出發了、到站了、下車了、到家了、喫飯了。應栩桐像個出遊在外的“兒子”，每件事都要跟“老子”彙報。何宣藝有時回覆他一下，有時覺得無聊的話又不回，他太久沒談戀愛，其實不太適應時時刻刻黏在一起的模式。
等他回家收拾妥當，躺在牀上睡覺，大概七點鐘醒過來，打開微信看到應栩桐那邊又發來三個字：好想你。
何宣藝不是剛畢業的小年輕，他經歷過事事，獨特又清醒，可以算是反矯情達人。他看到應栩桐發的三個字，不但沒有被感動到，反而眉頭一皺，無語地在手機上敲字。他先敲了一個省略號“……”發過去，然後又發：這纔剛離開多久？
應栩桐在老家那邊，拿着手機都要發笑了，他玩心上來，想逗逗何宣藝，回覆道：跟你分開的時間，就是度日如年。
“嘖！”何宣藝受不了了，嫌棄到想把手機拿開，他“強忍着”不適又發過去：你還會不會好好說話了。
應栩桐回：我說的就是實話啊。
何宣藝道：應栩桐，我怎麼感覺你跟以前比好像變了一個人？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被盜號了？
應栩桐：那你說說以前的我在你心中是什麼樣的？
何宣藝看着這句話，腦袋裏蹦出好幾個詞，溫柔、有能力、會處理問題、情商高，但是每個都是誇應栩桐的，何宣藝不好意思在微信上直接說。跟應栩桐在一起之後——準確的說只是口頭上確定關係，因爲剛在一起就分開了——何宣藝確實發現應栩桐身上的另一面，比如他沒想到應栩桐這麼“粘人”，還“嘴甜”。
何宣藝的確想了一會兒，可能人談戀愛以後，真的會發生很大的變化吧，何宣藝最後回的是：太多了，不知道說哪個。我要去醫院跟我媽換班了，不聊了。
晚上何宣藝又在病牀上窩了一宿，再一睜眼已經是大年三十了。早上照顧完奶奶喫飯，他收到牛小博的微信：何導，我要回老家了。
昨天因着應栩桐和奶奶住院的事情，何宣藝幾乎把牛小博忘了，前天這小子在他車後座上哼哼唧唧的樣子又浮現在腦海，何宣藝敲字道：好好回家休息，陪你爸媽過好年。
牛小博那邊沒有回覆，何宣藝還想發一句囑咐。他想到牛小博的女朋友，那天應栩桐鼓勵牛小博回老家以後去找女朋友，但何宣藝覺得沒必要，死纏爛打未必會有好結果。他想告訴牛小博別執着於逝去的感情，可他現在跟應栩桐在一起了，心裏產生一種“所有分開都是爲日後美好結局”的莫名的安慰感，大過年的他不想掃牛小博的興，而且他也沒打算在組內公佈自己和應栩桐的事。他想來想去，只能對牛小博說“按時回薊城，年後還有的忙”，因爲《新時代新青年》這個項目年後就要開工，可這麼說好像自己是壓榨勞動力的資本家，太沒人情味，況且何宣藝自己也只是個勤勤懇懇的打工人而已。
想來想去，何宣藝琢磨着如果是應栩桐，在這個節骨眼上會對牛小博說什麼呢？他回過神來，很驚訝自己竟然會用應栩桐的方式思考問題，但又覺得沒有不妥，他平日對牛小博就是教育、訓斥偏多，如果能平心靜氣、故作和藹地對牛小博說點鼓勵的話，可能只有春節這個新舊交替的特殊節點了吧。何宣藝嘆了口氣，在微信上回道：
牛小博，這半年來我看着你一點一滴的成長，很欣慰，以後你一定會拍得更好。
牛小博那邊很快回復：謝謝何導，謝謝你一直教導我，新年快樂。【哭】【哭】【哭】
何宣藝看着後面三個大哭的表情，不自覺笑了一下。
大年三十這天，理論上處處都應該洋溢着過節的氛圍，但對何宣藝來說，卻缺少過春節的感覺。首先他在醫院待着，春節的醫院人本來就少，病人少、護士醫生也少，醫院的牆是白的、護士穿的衣服是白的，整個醫院給人一種和過節氛圍格格不入的感覺。
上午王圓晴來了以後，何宣藝開車回家休息。路上的車輛更少了，春節的薊城彷彿一座空城，平日在這座喧鬧城市打工的人回到自己的家鄉，薊城像一個被拋棄的地方。他開車到家後，進屋關門，望着空蕩蕩的家，忽然楞了一下。
這幾天何宣藝從來沒有思考過一個問題，這個春節，是他父親去世後的第一個春節。最早他爺爺、何父都在世的時候，王圓晴的父母在郊區，何宣藝一家五口過年三十，只有這天晚上大夥在一起喫頓餃子，不吵架、不說難聽的話，何宣藝能偶爾感受到一些家庭的溫暖氛圍。後來他爺爺去世，四個人的春節也算團圓，直到何父去世，今年何宣藝奶奶還要在醫院過三十，晚上何宣藝去陪他，王圓晴回家休息，可以預見這個三十不會團圓。而奶奶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舊的一年何宣藝經歷了生離死別，新的一年恐怕還會繼續人間悲歡離合。何宣藝想到這裏，饒是再堅強的人，也會產生一種唏噓之感。
晚上七點，何宣藝又去了醫院，路上順便買了餃子，在醫院他和奶奶、王圓晴一起吃了餃子，然後王圓晴回家。病房所在的樓層，亮着燈的病房很少，何宣藝陪着奶奶用手機看了會春節晚會，九點的時候奶奶睡了。何宣藝調暗病房裏的燈，自己躺在另一張病牀上，無聊地刷着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