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宣藝用大段大段的敘述去講二組曾經的過往,而真正扎心的事情,因爲太憤怒、太疼痛、太無奈,不願複述,只用了幾句話來講。
“竟然是這樣……”
應栩桐一時無語,何宣藝繼續說:“去年年底,那個獎項揭曉了,片子獲了大獎,獲獎名單裏沒有我的名字,直到那時,我和殷志勝才知道這件事。我非常、非常、非常氣憤,而且和烏亞哲、歐陽訓積怨已深,我跟殷志勝提了離職。”
“你要走?那四組?……”應栩桐問。
“我要走,但是也並非特別堅決,我只是太討厭、太討厭二組的人了,那段時間我看他們組裏的所有人,都像在看詐騙犯,好像他們每一個人的眼色都在嘲笑我,欺騙我。我知道報獎只是幾個人的事,比如烏亞哲,比如歐陽訓,但是我就是討厭那個組。但當時我奶奶身體不好,我沒有心情和精力重新找工作,後來殷志勝提議單獨給我開一個四組,讓我自己當總導演,我才答應留在了公司。”
何宣藝說到這裏停下,因爲之後的事情,應栩桐都知道了。之後應栩桐來了公司,加入四組,他們有爭吵、有矛盾、有不理解,最後又成爲戀人。應栩桐握着何宣藝的手,何宣藝盯着腳下的地毯,兩人一時無言。過了半響,何宣藝把自己的手從應栩桐的手心裏抽出來說:“我要去洗澡了。”
“你……”
何宣藝已經站起身,應栩桐說了一個字又頓住,何宣藝以爲他還不依不饒,正經道:“這就是我不能跟二組和解的原因,而且這只是其中一個最大的原因。我跟烏亞哲的矛盾、性格的不合、以及以前牽扯歐陽訓派活偏心、對甲方偏袒等等等等問題,我都不會再跟那羣人合作。我跟你不一樣,你只要拍成片子、想拿下這個項目,你對任何人都可以笑臉相迎。我不行,我沒有做這種事的妥協的能力,沒有做這種工作所必須具有的那套裝笑臉、獻殷勤、卑鄙庸俗的本領。你可以,但我不可以。”1
何宣藝說完就去了浴室,一絲留戀也無。他不像以前那般發脾氣、或者憤怒,他用非常冷靜且嚴肅的口氣說話,應栩桐感受到,在與二組合作這件事上,何宣藝可能轉圜的餘地極低。
應栩桐從沒細想過何宣藝與二組的矛盾,他以前只猜想憑何宣藝的脾氣、性格,別人不喜歡他、或者被某個羣體孤立,應該都可以理解,畢竟應栩桐最初也不喜歡何宣藝的性格。但不喜歡歸不喜歡,在業務上、在事業上、甚至是在何宣藝最熱愛、最以引爲傲的拍紀錄片這件事上,烏亞哲等人能做出這種事,的確令人氣憤。應栩桐聽了何宣藝的過往,還有一些消極和無力的感覺,他的所有好意、私心和愛意,恐怕都要隨着何宣藝的過往消解了,因爲何宣藝的態度是冷淡甚至是牴觸的。憤怒意味着失控,而冷靜,意味着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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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十五,何宣藝說晚上想去陪奶奶和王圓晴,應栩桐欣然同意。大年十六,新年的第一天,應栩桐的二組成員基本回到薊城,這天下午,應栩桐第一次組織給二組開會。
二組有十多個人,分爲A、B兩個分組,A組的帶組導演是烏亞哲,B組的帶組導演是個年輕的女導演。應栩桐第一次正式面對烏亞哲,因着何宣藝的事情,他對這人始終帶點隔閡,同時他也能感受到,烏亞哲在爲人處世方面是個厲害的傢伙。
怎麼形容呢,應栩桐第一次見到烏亞哲,是年前跟四組拍攝回到公司,恰好在電梯裏碰到了這個人。當時他感受到烏亞哲對他有某種高高在上的不屑,而今面對自己的“上司”,烏亞哲壓下那種輕視,忽略之前的冷淡,像剛見面的人保持的禮貌、友好一般,熱情、周到地給應栩桐介紹二組成員,儼然一副向新人炫耀自己地盤的感覺。
應栩桐並不是什麼“天使心”,當然他幹不出來烏亞哲那種噁心的事情,但是最初他對何宣藝排斥的態度,與一般人無二。要不是他後來對何宣藝動心,現在恐怕要慶幸離開了四組來到二組,因爲跟情商高的人共事,表面的和諧是工作的主旋律,至於背地裏的小動作,應栩桐也絕不是怕事的人,因爲論手腕和手段,應栩桐並不輸誰。
跟二組開會時,因爲人多,專門借了一間會議室,在二組每個人做自我介紹時,應栩桐偶爾會走神,他在想紀錄片四組開會的情景。四組人少,牛小博說,四組現在的辦公室是以前廢棄的機房,幾個人窩在裏面。公司整個四層都是紀錄片中心,其他人的工位都是開放的,其他人好像可以敞開懷地聊天、交流,只有四組被圈了起來,應栩桐不知道是何宣藝自己想這樣,還是四組和其它組融不進去,不得不這樣。
整個會開了兩個小時,主要內容是組員介紹和安排非遺項目的拍攝。A組和B組分別領了三集,各自回去寫策劃,剩下還有三集應栩桐沒有給出去,也有解釋原因,說製作方還沒確定拍攝內容,後續再分工。快開完會時,烏亞哲忍不住問:“應導,那後面三集是怎麼打算呢?”
在場所有人都看向應栩桐。以前歐陽訓當總導演時,因爲和烏亞哲關係較好,一般會多分給A組1或2集,一來是信任烏亞哲的能力,二來多一集就有多一集的錢,真金白銀的東西,沒有人會不爭取的。
應栩桐想了一下說:“還剩的三集大方向和拍攝主題還沒定,我可能還要和甲方、和殷總商量,到時候有消息了再通知大家吧。”
烏亞哲聽完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盯着應栩桐看,這個目光是無聲的、長久的凝視,讓應栩桐感受到某種壓迫和挑釁。烏亞哲或者是想打壓B組,搶到這三集的拍攝,或者是擔心應栩桐會找外援。因爲非遺的片子拍攝時間非常緊張,應栩桐又剛從四組出來,難保不會拉上四組一起拍攝。烏亞哲僅從第一次見到牛小博和應栩桐提着設備回公司,就感覺應栩桐與四組相處不賴,不能說多麼要好,起碼不是劍拔弩張。但能與何宣藝帶隊的組相處不賴,本身已經是一種本事或者說是奇蹟了,不僅何宣藝不想和烏亞哲合作,烏亞哲也不願意跟何宣藝共事。
應栩桐見烏亞哲一直望着自己,偏了頭問:“烏導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烏亞哲說:“沒有。”其實他心裏想的是,你最好別再有其它操作,應栩桐心裏想的是,你也配給我提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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