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綰再看時,卻沒再看見那人。
“是殘影嘞。”有生抽了兩口菸袋,“說明他至少來過這裏。”
可又能說明什麼呢?
要知道天地間萬物循環,這殘影被困於井底,甚至可能是前幾世的某個瞬間。
誰也不知道他的喜怒哀樂。
好奇之餘,有生竟然放縱蘇綰綰跟了下去。
“這裏怎麼會有這麼個地方?”蘇綰綰問,“供人隱居似的。”
有生淡淡道:“隱居是說活着的人,可他們已經死去多日。”
蘇綰綰沿途拆了幾個魂魄,他們粘連在一起,不知道誰是主要、誰是次要,也搞不明白爲什麼他們會粘連在一起
“緣分使然。”
有生說:“再說,這它就是一個祭臺。”
“祭臺?”蘇綰綰目瞪口呆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也就是說,它們當中的一些人,生生世世都在成爲一個家族的犧牲品。”
如果說大祭司在自己的家裏設置了這樣一個用活人祭祀的香案,那他祭祀的神明又是那一尊聖象呢?
“今日就到這裏吧。”有生滿意地看看乾坤袋裏收留的魂魄,“明天永安巷前,不見不散。”
蘇綰綰突然叫住他:“爲什麼要叫我來?”
有生收拾起臉上的笑容:“因爲別人辦不到。”
“我師尊他……”她猶豫了良久,才終於決定正式面對這個問題。
“很久以前這世上有個地方,叫荼漉。”有生沒有正面回答的這個問題。
而是又一次提起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國家。
那個有着長生祕術的國家。
“我知道。”蘇綰綰說。
“長生之國麼。”
有生道:“沒錯,荼漉的人很長壽,當時我們哥倆最高興的事情,就是輪到荼漉去當差。”
“那就是去玩的。”
“可是後來好景不長。”他重重地嘆了口氣,“世上沒有這麼個可以偷懶的地方了。”
讓他這麼一攪和,蘇綰綰就沒有問得及林天風的事情。
陽光罩在臉上,蘇綰綰打了個哈欠,彷彿離奇的遭遇只是前一晚的一場夢。
威嚴的金殿上,衆人全都凝神而立,規規矩矩地等着皇帝發號施令。
皇帝賞了一個又一個將領,在金殿上給他們體面,讓所有人都羨慕他們。
“靜安王。”唸到自己兒子的名字,皇帝字正腔圓,透着那麼的……生疏。
虞慶之熟練地上前跪倒在地。
皇帝問:“你與何家千金的事,就在這幾日,可有做好準備?”
虞慶之拜道:“回父皇的話,兒臣昨日還去過何府,和何將軍商議大禮上的事宜。”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如此甚好。”
“有事啓奏,無事退朝。”太監尖銳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迴盪,讓人倍感壓抑。
“啓稟陛下,臣有一事。”
那些臣工頓時偷偷投過去怨憤的目光。
眼看着就要下朝,何松溪又讓他們本就酸脹的小腿再遭一茬罪。
“講。”皇帝顯然也對這樣乏味的清晨,和乏味的奏報不怎麼感興趣。
但畢竟剛剛經歷過一場危機國家的大戰,武將的話還有些份量。
“今日,臣斗膽未經陛下召見,便將她帶到了這大殿之外。”
皇帝剛剛封賞的皆是男人,此刻聽說居然有個女人在戰場上能讓久經沙場的何將軍都稱讚,也引起了興致。
“既然是功臣,何大人爲何才奏本?”
皇帝的聲音裏含着極輕微的責備,甚至是開了個玩笑。
但就是這麼一句嗔怪,何松溪趕忙趴跪在地:“臣萬死。”
皇帝清了清喉嚨,才緩緩道:“愛卿征戰沙場,怎可輕言一個死字?”
“還不叫她上來。”福順公公深知皇帝的意思,立刻提點他。
不多時,一個穿着幹練的女人走了進來。
何卉溱今日梳了一個乾淨利索的高馬尾,尤其顯得英氣勃發。
而她臉上的那道疤也因爲毫無遮攔,而更加顯眼。
“是你。”皇帝喫驚地看着她,“你的臉是怎麼了?”
何卉溱趴到地上,自行請罪:“臣女萬死。”
“因在家中惦念父兄安危,所以偷偷追隨到了前線。”
她說這話的時候依然是跪着,但聲音卻沒有分毫的遲疑。
“陛下明鑑,臣女爲了不妨礙爹爹作戰,直到大軍凱旋迴到王城,纔將此時告與父兄知曉。”
“怪不得你要向朕討一個免死的口諭。”皇帝冷哼一聲,“看來是早就有所打算。”
爲君着陰晴難辨,爲人臣者如伴猛虎。
沒有人知道皇帝下一刻會是怒還是喜。
何卉溱沒有猜。
她不卑不亢地說:“臣女自知應該在家中準備大禮的慶典,而違背聖意去戰場爲合興盡忠亦是我自小的心願。”
“今日有陛下的隆恩,臣女免於死罪,臣女感念天恩。”
皇帝什麼都沒有說,而是坐在龍椅上冷冷地看着她,看着面前的一衆臣工。
過了很久,等衆人腿都開始發麻的時候,皇帝終於道:“可惜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帶着點意難平。
這樣好的一個女子,當是個做正室王妃的好人選。
更遑論她的家世,她的家學。
在他看來,何卉溱甚至具備母儀天下的資質。
但……
大家都知道,皇室中的那些不成文的規定。
就憑她臉上的這道疤,這輩子再難入皇家的門了。
散朝後,何卉溱再次被爹爹耳提面命,絮絮叨叨地念了一路。
“你這丫頭半點不讓人省心。”何松溪滿臉愁怨,“你可着整個合興去看,哪兒還有富貴過皇家的?”
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啊。
可何卉溱唐唐一個將門之女,豈是榮華富貴、衣食無憂就能收買的?
她嘿嘿地笑着,聽着爹爹又心疼又不捨地數落自己的離譜行徑。
但其實何松溪最想說的卻是……
“你說你臉上頂着這樣一道疤,趕明兒哪個婆家願意要嘞?”
何將軍說話直爽,一刀直插肺管子。
很有些他何家槍法的精髓。
何卉溱倒是不擔心:“天大地大,實在沒人要我就賴着爹爹和哥哥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