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爺。”
阮星河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
王興材微微擡起頭瞧了他一眼,目光同時在虞慶之和蘇綰綰身上掃過。
他還在折着紙元寶。
“找援兵來了?”
阮星河走到櫃檯前隨手拿起一張銀箔紙開始折元寶:“舅爺,那天去下憂王墓的來的那個白衣服男人,是不是在店裏定過紙活送到永安巷?”
王興材沒有回答。
他沉默着。
“他是個道師。”阮星河看着他的臉說,“在正月裏的那場洪野之戰裏叛投了拉合葉。”
“洪野?”王興材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眼睛亮了一下,似有刀鋒劃過。
“洪野。”阮星河肯定地說,“他是不是去過永安巷?”
王興材再次陷入沉默。
不同的是,他整個人都是緊繃着的,顯然心裏正在做着痛苦的掙扎。
說,還是不說?
紙活買賣不是什麼需要保密的營生,什麼人買了什麼東西,拿去哪裏燒,通常他都是不管的。
只不過有時候單子大,東西多,他也管送貨。
所以也有好事者閒來找他嘮嗑,希望說一說那些深宅大院裏的愛恨情仇,彷彿每一個元寶都有一個故事似的。
興致好的時候他便隨便編一兩個逗他們玩。
也有唏噓的時候就隱去主家的姓名地址,聊作一番感慨。
但這麼指名道姓地說人家的事,還是當着外人,王興材還沒有過。
虞慶之勸他:“王掌櫃,這關係到兩國的利害,甚至是百姓的生死。”
“也許還和一個陰謀有關。”蘇綰綰補充。
其實她並沒有什麼實質的把握,說林天風和拉合葉、永安巷之間到底存在着什麼陰謀。
只是想着一定有什麼不一般的聯繫。
王興材終於還是被他們打動了。
“是同一個人。”
虞慶之看向阮星河:“他去永安巷做什麼?”
是啊,他去永安巷,做什麼呢?
蘇綰綰想起來早上清風包子鋪裏的對話,於是問:“掌櫃還記得李維祥嗎?”
此言一出,王興材眼圈一紅。
差一點就老淚縱橫。
曾幾何時他也是把李維祥當兒子一樣對待的。
可是李維祥現在卻……
“我今天早上在清風包子鋪遇到了一個瘌痢頭的人。”蘇綰綰緩緩道,“他人瘋瘋癲癲的,唱着而歌,衣衫也破破爛爛的。”
“可就是這樣,他還記得紙元寶。把它們當做很重要的東西。”
王興材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淌下兩行熱淚。
蘇綰綰輕嘆一聲,剛剛還那麼刻薄冷漠的古怪老人,一下子就回到了性情之中。
他一個人守着這樣一個冷清清的鋪子,很寂寞吧?
特別是李維祥走了之後。
“他那晚帶你們去永安巷,到底發生了什麼?”
蘇綰綰不確定自己能治好李維祥,因爲這畢竟是心裏的毛病。
所以纔要問清楚病因,增加自己的把握。
提起這件事,王興材停下了手裏的活兒。
“我……”王興材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但卻不知道看着前方的哪裏。
他整個人都開始恍惚,甚至語無倫次。
蘇綰綰更加好奇,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能讓做了一輩子紙活的老人緊張到如此地步。
“那是……”王興材在喝了一杯熱茶之後,才斷斷續續地講了那天發生的事。
他和李維祥準備好林天風要的東西之後,便裝車連夜送到了永安巷。
因爲東西要得急,給的錢又多,所以王興材一合計,連夜送還不耽誤第二天鋪子開門做生意,所以就答應了。
等到了永安巷,林天風說要祭拜一個遠房的親戚,所以要他們把東西搬到院子裏去。
說來也怪,拉車的馬到了巷子口說什麼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平日裏王興材可捨不得打它一下,偏生這日這馬不聽話,於是便忍痛打了幾鞭子。
可那馬寧可生受了去,也決不前進半步。
王興材無奈,只好和李維祥兩個人卸了車,靠人力搬進去。
他們問林天風把東西放在哪兒,林天風便讓他們就擺放在院子裏,說是明日有人來祭拜,在院子裏頭燒起來也方便。
不進屋最好,還能省力,王興材答應了,和李維祥兩個裏外忙活搬東西。
林天風卻站在巷口沒有進去。
他說是怕起風颳跑了貨,就在那裏看着東西。
就在最後搬最後幾個紙人的時候,李維祥對他說,總覺得有人在看着他們似的。
王興材就罵他,說這是自己嚇自己。
李維祥也覺得自己可能是太緊張了,出現了幻覺。
可他說完之後,這種感覺卻越來越明顯。
王興材看他那戰戰兢兢的樣子,就安慰他說,那是主顧在後面看着,監工呢。
李維祥也很想用這種說法麻痹自己。
但他做不到。
因爲就在他擺放最後兩個紙人的時候,腳下一個沒站穩,差點掉進坑裏。
一座豪宅即便是荒廢幾百年,也不可能憑空出現一個大坑。
好在王興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否則他就不知道要摔成什麼樣子。
“誰這麼缺德?”李維祥當時緩過神來,由於後怕,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進門就挖個坑,旁邊還不放上點東西。”
王興材也跟着後怕:“這要是摔出個好歹來,連個賠錢的人都找不到。”
他們二人相視一眼,同時想到了一個人。
沒錯,就是巷口的林天風。
可林天風見他們出來,第一句話就是:“活幹完了,請師父到門口先化幾個元寶給各路鬼神先花着。”
其實有這種要求也並不過分。
畢竟送這些東西過來,本來也是爲了送給“那些”,爲了防止有遊蕩的孤魂來搶,或者附着在上面,往往會先燒點元寶,充作給過路魂靈的買路錢。
王興材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深巷,埋怨道:“你怎麼剛纔不說?”
林天風又取出一包銀子:“纔想起來,辛苦。”
王興材掂着沉甸甸的銀子,叫上李維祥再次走進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