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不耐煩地呵斥道:“看不見這是朝廷命官的府邸?”
他雙眼一翻,扔下一個大大的白眼,就要關門:“小心給你關起來打你個終生不能自理!”
“小哥且慢。”小夥子擡手在門板上一搭,那門竟然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完全動彈不得。
“你家的花需要修一修了,不然人渾身不舒坦是不是?”
他笑嘻嘻地說着,卻因爲臉上蒙着布看不清表情,只有一雙清亮的眼睛露在外面。
那人愣了一下,臉上終於正色道:“我去稟報我家老爺,你在這等一下。”
門吱呀一聲合攏,門上的銅環輕響了一聲便戛然而止。
內廳裏一片昏暗。
所有人面容慘淡。
倒不完全是因爲飢餓所致,更是因爲病痛。
“老爺,我們的女兒已經……”李夫人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不過才四十多歲的年紀,她竟然已經頭髮花白。
李大人坐在上好的梨花木椅子上嘆氣,一聲接着一聲,房子裏的氣好像都要被他給嘆完了,讓人一眼看過來,就有一種喪氣的感覺。
“夫人,她們已經入土爲安,多提起來徒增你我傷感。”他依舊在嘆氣,隨着嘆氣的次數,腰背也越來越彎。
“她們要是知道家裏人爲她們傷心難過,想必心裏也是不安的。”
李夫人只好用帕子擦了擦眼淚,抽噎着不再多話。
“老爺,門外有一個怪人。”剛剛那門上的人在外面觀望良久,才瞅準機會走到近前稟報。
李大人煩躁地皺眉:“這種事情也要來稟報嗎?我府上什麼時候還添了地保的差事?”
那下人連忙小心解釋:“老爺息怒。”
“只是他說出了咱們府裏的難處,所以奴才這才進來稟報老爺。”
李大人臉色驟變。
他家裏的事情已經三令五申嚴禁任何人往外說,否則直接亂棍打死。
外人是怎麼知道的?
“具體是怎麼樣一個怪人?”
下人道:“他說他是一個賒刀人。”
李夫人彷彿找得到了什麼希望似的頓時收了哭聲:“老爺,我在孃家做女兒的時候也遇上過一次賒刀人上門。”
“他們的話很是靈驗,老爺不妨見上一見,就算是他胡說八道,咱們扯個由頭把他送到官府,也省得延兒的事讓外面知道……”
李大人聽了夫人的話,立刻道:“讓他進來。”
年輕的賒刀人挑着扁擔,跟着下人不緊不慢地走進李府的內宅。
扁擔兩頭的竹筐隨着他的步子一顫一顫地,倒顯出一份閒適來。
“小民崔介見過李大人。”
李大人見他並不慌張,也不激動,舉手投足從容不迫,知道這斷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你說我家的花需要修一修?”
崔介道:“正是。”
李大人用目光上下打量他:“你說你是個賒刀人,又不是花匠,來我府上說花草修剪,不是越俎代庖嗎?”
崔介道:“小民手上剛好有一把剷刀,刃薄鋒利,修剪花草最好不過。”
他頓了一頓:“不光是修剪花草,若是有什麼東西長在籬笆上,也能輕鬆剷掉。”
李大人狐疑道:“只是賣刀?”
這人既然窺見了這府中的異樣,斷然不該只是想把自己的刀賣出去這麼簡單,少不得要藉此訛上一筆。
可崔介點點頭,肯定地道:“不是賣刀,是賒刀。”
“東西大人只管拿去先用,等小公子能坐起來下地跑的時候,小民再回來收刀錢。”
他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大人門第高闊,小民斗膽討個賞錢,一共半吊錢。”
半吊錢?
李大人看了看旁邊的管家,見管家也正差一地看着自己。
這個價錢委實不算是多。
“只是這樣?”他再次確認。
崔介把剷刀雙手奉上:“只是這樣。”
管家上前接過剷刀,就見崔介行了個禮,然後重新挑上扁擔,一步一顫地走了。
他走之後,管家將剷刀交給李大人查看。
“你說,這東西真能治延兒的病嗎?”
“能!”李夫人迫不及待地從後面走出來,一把奪過剷刀,兩隻眼睛直直地發愣,“一定能!”
或許是之前的經歷給她預留下了信心,她握着剷刀徑直往小公子的臥房走來。
說是臥房,還不如說是在花園裏的一間花房。
不,花房都算不上,那根本就是一個帳篷。
一掀開外面的圍布,潮溼的土腥味能迎面把人嗆一個跟頭。
密不透風的帳篷裏黑黢黢的,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發出微弱的光。
沉重的呼吸聲很是明顯,完全不像是一個十七八歲年富力強的少年人該有的樣子。
“延兒!”李夫人未語淚先流,“我的延兒,娘來了。”
“娘來救你了!”
公子李延疲憊地睜開眼睛,從眼角看了看爲自己傷心流淚的母親。
但也只是看了看。
他身上長了許多花苞,有手臂粗的藤蔓從他身上分離出來,深深地扎入地下。
李夫人拿起剷刀,顫抖的手在他手臂上的一朵花苞前停了一會兒,才終於狠下心鏟了下去。
花苞骨碌到地上,瞬間化作一簇粉塵。
“沒有血!”李夫人瘋魔了一樣大叫,“沒有血流下來!”
她立即什麼也不顧了,讓丫鬟拿油燈照着,一個又一個地將那些密密麻麻的花苞剷掉。
“老爺!”管家步履匆匆來到李大人面前,“小公子身上的頑疾真的有好轉,那些……東西都掉了!”
李大人臉上登時浮現出欣喜之色,起身往後堂就走,但走了沒兩步,就對跟上來的管家吩咐道:“去,快去濟世醫館請蘇大夫來!”
到底是做過官的人,行事還算縝密。
萬一待會兒出了什麼事,總要有人能救治纔好。
旁的人是不敢再請了,這位一直在給李延看病的大夫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濟世醫館裏,蘇有禮匆匆忙忙地跟着李府的人出了門。
等他來到帳篷裏一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人全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連那臥牀多日的李延也從牀上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