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是刺客的第一大忌，所有重要的人，他們會背叛你，或者因爲你而死。”
“這就是你的宿命。”
扭曲的肢體，猙獰的人臉，滿目的鮮血，哀嚎的哭聲，堆積如山的屍骸……反覆交替地出現於夢境中。
柒猛然睜開眼，他擡起手捏了捏額頭，打量四周，他還在竹屋裏。
稍微有點不同的是，敞開的窗外傳入難聞的草藥味。
“這藥的火候還不夠，還要多熬一會兒。”伴隨着難聞的草藥味，還有一個蒼老的聲音悠悠地飄進窗裏。
“這樣熬下去都要乾了。”另外一個聲音聽着挺爽朗的，透着一種富有少年感的朝氣，可惜說着一口塑料普通話。
“年輕人，這你就不懂了，三碗水要熬成一碗水纔行。”
柒無意聽牆角，但是竹屋隔音太差了，在這裏就必然能聽見。
安靜了幾秒，外面又傳來阿七的聲音：“老伯你就一個人住在這裏嗎？”
“這倒不是，老朽還有一個徒弟。”蒼老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麼，“不過他去年採藥從懸崖邊摔下去，就不見了。”
“……”
那是已經死了吧！窗裏的柒和窗外的阿七同時在心裏吐槽着。
“這藥也差不多了。年輕人，你給他端去吧！”
“靚仔，吃藥了！”竹簾再次被掀開，阿七單手託着藥碗進來。
“藥不能停啊！”仗着柒不懂，阿七故意玩梗。
阿七的笑容又賤又欠扁，語氣輕快，頭上雞冠狀的三撮毛一晃一晃。
就算不懂這隻又皮又二的癡線在說什麼，總覺得不是什麼好話，但是柒從來不在意這些。
柒拿起碗，端着看了一會兒，這藥的顏色有點詭異，是一種摻了泥的苔綠色，很像女巫坩堝裏熬的奇怪液體。
柒這麼一猶豫，阿七就誤會了。
“放心了，靚仔，這個沒毒的，不信我喝給你看。”阿七探長脖子湊過來，就着柒端着碗的姿勢，喝了一小口，五官立刻扭曲起來，“呸，這是什麼鬼？”
“這藥對療傷有奇效，你喝也沒事。”竹屋外那個老伯蒼老的聲音又順着窗口飄進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雖然說良藥苦口，但是這個也太難喝了吧！”
“年輕人沒一點生活經驗，難道不知道喝完藥再喫點甜的？”
“那老伯，你有糖嗎？”
“我高血糖，不能喫糖。”
……忽略掉那兩個人嘈雜的說話聲，柒端起藥碗，一口灌入喉嚨裏……不得不承認，確實很難喝，這是他平生遇到的最難以下嚥的東西，沒有之一。
*
傷勢好了不少，柒單手捂了捂傷，走出了竹屋。
竹屋外面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門邊一方小几上架着一個藥爐，炭火通紅，架在上頭的是一隻砂鍋，溼帕子包住鍋蓋，爐邊放着一隻裝藥膏的玻璃瓶。
阿七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他單手玩着剪刀，剪刀在他的手上上下下翻飛。
小飛停在阿七肩膀上，一雙黑豆眼瞅見了柒，打招呼般地叫了一聲：“嘰！”
“靚仔，你起來了？傷是不是好多了？”
阿七擡起頭，懶洋洋地看着柒，見柒站姿筆直地立在他面前，似乎是個談話的架勢。
阿七收好剪刀，手肘擱在膝蓋上，撐着腦袋，“靚仔，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的？”
柒垂眸瞥了瞥阿七，“我傷養好奏走，唔會佗衰你。佢哋唔系普通嘅刺客，講唔準你會死嘅。（我傷養好就走，不會拖累你。他們不是普通的刺客，說不定你會死。）”
阿七擰緊眉頭，盯着柒的眼睛，一改平時漫不經心的表情，臉色凝重。
柒沒有理會阿七的歪理，他斂眉說：“生死嘟系我一個人嘅事，唔使你理。（生死都是我一個人的事，你管不着。）”
什麼鬼，又是這句“唔使你理”！阿七想起柒丟下他、去刺客聯盟的那次，心裏好像滿長了亂蓬蓬的雜草，很煩，也很草。
小飛彷彿感覺到了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不對，瞧了瞧柒，又瞧了瞧阿七，“啾啾！”好像在說，你們不要吵架！
阿七有點無奈地抓了抓頭，暗自舒了一口氣，指了指那隻砂鍋，“靚仔，藥差不多好了，趁熱喝，我去附近找找有什麼喫的。”
說完，阿七站起來，丟了下一句：“我只是想幫你而已……”
望着那道遠去的人影，回憶起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柒心裏有種不知名的情緒。
*
倒了一碗藥，一口乾掉，毀滅性的味道令人不由得皺起了眉。
剛想放下碗，感覺到身後有人，柒瞬間警惕起來。
身後的人幽幽地說：“百草膏果然靈得很啊！小兄弟，你已經能走了？”這個聲音蒼老遲緩，曾經聽過的。
柒偏過頭一看，原來是一位穿唐裝的老者，留着一把山羊鬍，仙風道骨……不，更像街邊的算命老騙子。
老者捋着鬍子，慢慢走近，“老朽姓劉，是一個大夫。看模樣你是刺客聯盟的刺客？”
刺客聯盟？聽到這個詞，柒擡起眸斜看過去，眉目像染了霜，眸子又冷又鋒利。
“少俠！少俠！”背後一寒，劉大夫慌張地連連擺手，“這位少俠放寬心，老朽隱居山林多年，早已不問世事了。”
“……”殺氣退卻一些，柒微微垂眸。
他沉默地站着，筆直的身影像是一把映着寒光的刀刃，裂金斷玉，銳利孤獨。
“小兄弟，你哥哥對你挺不錯的。”劉大夫想了想，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沉默了半秒，柒沒有表情地說：“佢唔系我大佬。（他不是我哥。）”
“那是朋友？”
這次他沒出聲，僅是搖了搖頭。
劉大夫瞧了瞧藥爐邊的玻璃瓶，“那瓶百草膏是最後一瓶了，他一丁點都不願意用，全部留給了你，明明他那隻手的傷已經嚴重了，還說什麼他的血厚恢復能力強。”
“佢隻手點搞嘅？（他那隻手怎麼了？）”柒眼神微動，冷靜的聲音卻不帶任何波瀾，聽不出喜怒。
“他那隻手啊——”劉大夫捋了捋鬍子，一面思索着，一面說，“二次骨折，還被利器刺了一下，不過他確實沒瞎吹，他的恢復能力確實不錯，不過至少也要十天半月才能徹底痊癒……”
話還沒說完，柒擡腿已經往前邁了幾步。
“小兄弟，你要去哪裏？”
“去等佢。（去等他。）”
……
小院子門口，一個人坐在門檻上，穿着深紫近乎黑色的窄袖衣裳，連着帽子的深藍無袖長衣，透露出一股殺伐鐵血的氣息。
他戴上了風帽，夕陽斜照在他身上，大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中。
他和黃昏竟然像是融合在了一起，模模糊糊，讓人看不真切。
門邊種了一株開滿了白色花朵的樹，簌簌飄落的白色小花好似一層薄雪。
晚風拂過，花枝綠葉微微擺盪，黃昏浮影，婆娑搖曳，樹下的人如同虛幻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