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明女伯爵 >003 【無處安放的忠臣孝子】
    就在十多天前,朱朗還在內部培訓會議上聽了一場明史課,其實講的是高效的組織管理在僵化後,爲何抵抗不住外部的衝擊,以及管理思維中是否該以尊重人的價值爲優先。

    朱朗倒是覺得受益匪淺,在學習之餘也不乏自我調侃,想着要是自己能穿越回明朝變成崇禎,說不定憑藉這場培訓,就能挽大明於將傾之時。

    如今朱朗沒有變成崇禎,卻成了朱慈烺,親眼所見一箇舊王朝的坍塌,只在一夜之間。那人呢?信念的坍塌是否也是一夜之間?

    有這麼一句話他始終記着:歷史是印刷出來的人性,而這些人……朱純臣、周奎、魏藻德、張縉彥、李建泰、曹化淳、杜勳等,也有倪元璐、範景文、李邦華等,所有這些似曾相識的人,他們並不只是印在歷史書裏的名字,而是活生生的存在,在他朱朗的世界裏。

    在他的人生當中,從無這一刻,是如此深刻的理解‘人性’二字。不錯,人性的確很脆弱,即經不起誘惑,又經不起打擊,但人性也很堅韌且單純,從另一些人身上,他同樣也看到了人性深處普世的正義感。

    十個日夜,每夜輾轉難眠,該悲傷嗎?卻已流不出一滴眼淚。他已不想再追究所謂的歷史真相,亂世之中,人如螻蟻命如草芥,是該苟活?還是重建文明的規則?以朱慈烺的身份……

    這同樣是對他的人性的拷問。

    朱慈烺總是獨自一人長久的不說話,太監王朝貴看着少主如此沉默寡言,不過十數日人已脫了相,心裏無比焦慮,少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若長此以往該如何是好?

    唯盼能有一些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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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二,李巖從天津被召回。

    當晚,解救行動取得初步成功,吳襄和陳圓圓被帶出鐵獅子衚衕後,馬不停蹄直接奔往東便門外的大通橋,與朱慈烺一行人匯合,而後坐漕船直往通州臥虎橋石壩。

    連日的降雨讓通惠河上游的玉河河水暴漲,也使通惠河水量充沛,通航能力大大提升,漕船得以順利經過五閘。又或許天下已亂,世道澆漓,往日裏繁忙的航道上,如今只有寥寥幾隻船在通行,連閘口的啓閉也無人來管理,只任其隨意來往。好在河水暴漲,尚能承載船隻通行,否則光那五道閘口都能讓朱慈烺一行陷入巨大的困境。

    通惠河像一條直線連接着大通橋和石壩,當漕船抵達石壩,與早已等候多日的船隊匯合,朱慈烺一行從漕船調至更大一些的船隻,稍事休整後,藉着黎明前的微微光亮再一次揚帆起航,往天津進發。

    灰暗中河道猶如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一切,失去方向感讓人感到莫名恐慌,而周遭的景物在微光中稍稍顯出模糊的輪廓,只是那奇形怪狀的模樣,不經意又添一層驚嚇。

    吳襄由下人扶着來到主艙外求見,朱慈烺見他腳步蹣跚,想必是受了些刑罰,對他說道:“非常時期,就不必拘禮了,坐下談吧。”

    吳襄應道:“多謝殿下體恤。”

    朱慈烺又道:“我稱你一聲吳先生,你也不必稱殿下了。”

    “那在下就斗膽稱一聲公子吧,”吳襄連忙說道。

    朱慈烺淡淡點頭:“那你身體可有大礙?”

    “吳襄苦笑一聲:“還能扛,多謝公子記掛。”

    停頓半晌,又道:“若不是公子出手,恐怕在下就……喪命於此了。”

    “知道爲什麼嗎?”朱慈烺突然問道。

    吳襄垂下眼眸,很快,又擡起直視着:“是因爲我兒?因爲關寧軍?”

    朱慈烺冷冷看着他:“吳襄,我且問你,二月初先帝找你商議調兵大計,希望關寧軍入關勤王,你明知國帑空空,可你卻依然報出百萬軍餉!爲何?”

    不知不覺中言辭漸厲:“你竟還說‘百萬恐不足濟’!難不成你還想趁機發國難財?還是說你關寧軍早有投降之意而故意找藉口?”

    一想到吳襄的算計就讓他覺得噁心,最後這句已是相當不客氣,朱慈烺感覺一直堵在胸中的那口惡氣又在翻江倒海,只得握緊雙手,指甲也陷入掌裏,慢慢浸出鮮血,他已感覺不到疼。

    吳襄聞言大驚,腿腳一軟就想跪下,而旁邊的王朝貴眼疾手快上前攙扶,這才又讓他重新坐下。

    吳襄面露痛苦,道:“臣絕無那個意思!只是……只是,關寧軍已經十四個月沒得軍餉了,再說,關寧軍一撤,那寧遠百姓必是跟隨一起,臣怎能棄他們於不顧?很多都是關寧軍的家屬!要安置他們就是百萬兩每人也只能分得區區一二兩,可臣連十萬兩也湊不夠啊。”

    朱慈烺無意在此時興師問罪,他就是想聽吳襄說一個理由而已,一直以來他憋着的那口氣還是吐了出來,身體也像抽乾了力氣一般委頓下來……但隨之又冷笑一聲,想到李自成的拷掠助餉,竟湊得七千萬兩銀子,真正是莫大的諷刺,莫大的諷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每一個人都這麼唯利是圖,難怪崇禎臨死會說那句……

    沉默使整個船艙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又讓人覺得芒刺在背。王朝貴很不適應這種氛圍,他微微扭頭,耳朵聽着艙外傳來的划水聲,和偶爾飄來的竊竊私語,這讓他感覺舒服一些。

    良久,吳襄出聲問道:“公子,下一步將作何打算?”

    半晌,朱慈烺纔回道:“以你看,現如今哪方勢力有勝算?”

    這問題問的模棱兩可,吳襄猜度了半天,道:“恕在下直言,以目前形勢來看,李自成勝算較大,但我大明依然可以長江爲界,劃江而治,待穩固南方之後,再圖收復故土。”

    “那多爾袞呢?”朱慈烺又問。

    “滿清虎視眈眈我漢人江山久已,多爾袞鐵騎厲害,但人馬尚且不到我大明軍隊的十之一,雖然與大順軍作戰是節節敗退,尚幸南方還有左良玉、劉良佐、黃得功……還有史可法,他們手下的人馬合起來有百萬之衆……”

    “哈……哈哈……”朱慈烺不禁笑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彷彿聽了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兒。

    吳襄一臉茫然,不知他爲何發笑:“公子?”

    笑到臉色通紅,氣息不穩,朱慈烺這才說道:“這麼說吧,一,李自成成不了事,大順軍就是一羣烏合之衆;二,你說南方還有百萬兵馬,這我信,那我再問你,當初李自成一路北上如入無人之地,也只在寧武受到一波像樣的抵抗,難不成平陽、太原、大同的人都消失了嗎?”

    轉而眼神變得犀利,又道:“不,他們沒有消失,他們是不抵抗就投降了!一個李自成都這樣,你又如何肯定南方的‘百萬’軍隊到那時就能驅除韃虜,而不是選擇投降?想想周遇吉真是可憐吶……一副忠肝赤膽,連夫人也戰死沙場!姜瓖呢,王承胤呢,唐通呢,白廣恩、馬科呢,他們現在一定慶幸當初選擇投降太正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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