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還有漕運每年的加耗折銀,除了還太倉之外,其餘全部貯於淮安當地。”
鄔闌眯起了眼睛,道:“所以他們纔會極力反對陸運和海運?一旦陸運開了,那麼選擇漕運中轉的貨物勢必要減少,而影響到鈔關的收入?所以他們口口聲聲說爲了百姓,卻裹挾着百姓進京詣闕上訴,就想以此‘威脅’陛下?”
朱伯煦道:“也不全是,畢竟兩淮鹽都是走淮安的,可能是擔心淮安的地位受到威脅。”
鄔闌皺着眉頭:“依我看,他們不但想威脅陛下,還想挖陛下牆腳!”
“挖牆腳?好吧……就是挖牆腳。”
“那……”她還是沒完全明白,又問:“漕運連着七八個省,像江南的八府那麼富庶,他們也這樣?”
“呵呵……”朱伯煦一聽又笑了:“江北多窮啊,總得讓窮的先開口吧?”
“他們是想探陛下的底線!要是陛下開了這個口,他們就跟着一起撈好處?”
朱伯煦聳聳肩,並不回答。
“鈔關稅都想截留在當地,那朝廷還設鈔關幹嘛?”鄔闌只覺得這種想法不可理解,朝廷的做法也不可理解。
“自然不可能都截流當地,但總歸要在別處得些實惠。像淮安這個地方還是本末倒置了,若是沒有漕運來仰仗,地位可能一落千丈,過去海運的路線就是從淮安啓航,到張家灣止,若是海運依然保留,就算沒了漕運也不至於一落千丈。”
“還有漕督,本王覺得……或許連陛下都高估了他的影響,就好像明明漕運衙門在淮安,但你說漕督能有多大影響力?畢竟淮安還有知府知縣,漕運各省還有布政使,還有各道監察御史,事有所歸政有所屬,漕督還真沒那麼重要。”
“王爺這是您的意思……還是您認爲這會是那個漕督的想法?”
“要本王是漕督啊,肯定就建議陛下廢漕了。”
“切,”這話鄔闌倒有點不贊同:“漕督說廢漕?怎麼可能?再說您不也認爲他前途一片大好嗎?怎麼可能自己給自己唱反調?”
“前途跟唱反調有關係?丫頭好像對他成見挺深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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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樂定理】
廣和樓的雅間都設在二樓,上樓處卻設在門廳左右,與進出廳堂並非共用一條通路,如此也是將三六九等的客人分開。順着樓梯向上,擡頭可見牆上掛着許多裝飾的字畫,其實掛畫是門學問,頗有講究,不是一股腦將什麼名人字畫掛上去完事,那就俗了。
而這裏掛的字畫雖非名人創作,但頗有意趣,乃俗中帶着雅趣,還有那麼一點瘋。齊梅尓與昔日翰林院同僚,也是同年雒華爲,這麼步步走來,每一幅前都駐足片刻,而後便會心一笑……
順着樓梯走過,第一幅字便是‘真樂有五,不可不知’……倒像一個指路牌,指向‘真樂第一’:目極世間之色,耳極世間之聲,身極世間之鮮,口極世間之譚,一快活也。
再行幾步又是‘真樂第二’寫着:堂前列鼎,堂後度曲,賓客滿席,男婦交舄,燭氣薰天,珠翠委地,金錢不足,繼以田土,二快活也……
三、四過後直到‘真樂第五’,上書:然人生受用至此,不及十年,家資田地蕩盡矣,然後一身狼狽,朝不保夕,託鉢歌伎之院,分餐孤老之盤,往來鄉親,恬不知恥,五快活也……
這是引自袁宏道寫給舅父的信中所言,世人評之‘窮歡極樂’。
然而這還不是最妙的,拐角處還掛着一幅,上書‘還有一樂,亦不可不知’……
而後便遇轉角,兩人轉過之後,豁然見龍飛鳳舞幾個大字就寫在牆上:轉角遇着愛,乃真快活也……兩人停頓片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不約而同笑出了聲……
這種便是無厘頭式的‘俗’與袁宏道的‘雅俗’絲毫不沾邊,偏放在一處卻顯得趣意盎然。直到兩人都進了雅間裏坐下,雒華爲還在咂摸:“俗氣,真俗氣!不過……還是有點意思。”
齊梅尓也笑嘆:“久不在京城,沒料變化竟如此之大。”
“呵呵,當初愚兄聽人一番描述說有趣,卻不知趣在何處?今日體會,想起一句話挺合適:不枉了眼耳鼻舌喉身意隨我一場也。”
“這麼一說還真是,我倒懷疑這還是福王爺那個廣和樓?”
“自然是廣和樓……喏,你瞧對面,就跟那位有關係,”雒華爲朝對面努努嘴,又道:“別看是個女子,深得陛下寵信。”
齊梅尓扭頭朝對面望去,正好看見鄔闌也朝此張望,他眯了眯眼,然後又不動聲色的將頭轉回來。
“她就是那個女官司珍?”
“是啊,倒是挺能賺錢……”
齊梅尓又笑着道:“能賺錢也是本事,大本事。”
“哎,現在世道真是變了啊……”這話語裏似乎充滿了悵然若失之感。
“年兄爲何如此……失落?”
“哎,愚兄……記得當初剛升爲日講官時,心中也曾充滿豪情,入閣那簡直指日可待啊,什麼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如今都七八年了,你都早升了三品大員,愚兄還在修史。修着修着,頭髮也白了,眼睛也花了……結果還是個修史的。”
齊梅尓有些忍俊不禁,他忍下笑意,道:“修史也挺好,當初要是我還呆在翰林院,估計也在修史。”
“好了,先不說這些了……”雒華爲停下閒聊,又問道:“愚兄問你,現如今你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