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明女伯爵 >019 【峯迴路轉】
    “陛下,”

    倒是首輔李琚率先出列,道:“民衆詣闕直言,乃是敷宣治道,某種程度上的確可以揭露地方敗政,監督行政,甚至矯正施策。然而,民衆詣闕也是自發的,卻往往夾帶着某種情緒,看起來是申訴冤情,伸張正義等等,但只要仔細辨別他們所申訴的冤情,其實也不難發現,他們對冤情的理解,或者想象,幾乎都成了零碎的,情緒的,甚至暗藏私心的表達……”

    “相國,這樣說恐怕不太合適吧?”河南道御史盧有全忍不住跳了出來,他實在有些聽不下去。

    李琚並不辯駁他的話,而是向永明帝繼續道:“臣之所以要這麼說,完全出於大局考慮,其實那日早朝劉閣老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漕河只有一條,但陸路卻不是隻有兩京之間一條路,我大明幅員遼闊,光是以兩京爲起點的水、陸驛道就有十二條之多,加上浙江、福建等布政司管轄之下的水陸驛道,就有十四萬三千七百餘里。試問這樣廣袤的道路,能僅憑區區一紙詣闕狀子就完全棄之不管?就因爲詣闕百姓需要同情?”

    盧有全似乎有些發急,道:“就算如相國所言,但也不能完全置他們於不顧吧!”

    劉一焜聽了李琚一番話,心中泛起一絲詫異,以他對這位首輔的瞭解,就是一個相當傳統的儒士,而且深受隱逸思想的薰陶,‘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但在他看來,所謂的隱逸其實就是不作爲,所以他從來都對此嗤之以鼻。

    劉一焜很清楚自己和首輔的輔政理念有分歧,只要不觸及自身,他一般會選擇中庸,所以也從沒想過他會贊同自己,這次確實讓他有些意外。

    “那老太師的意思是什麼?”永明帝開口問道。

    李琚又道:“臣也並非完全置他們於不顧,臣只是認爲,無論是漕與陸也好,還是漕與海也好,都需全盤考慮,不能單獨只考慮或者不考慮任何一方。”

    永明帝明白了,道:“你的意思是需將漕、陸、海三者結合在一起,看做一個整體來考慮?”

    “臣是這個意思,”李琚答道。

    “這不失爲一個法子……”永明帝沉吟片刻,又問:“那怎樣纔算一個整體?”

    “那得基於某種目的爲先……”

    “陛下,臣有本奏,”漕督齊梅尓突然出列,稟道。

    衆人一見他出列,而且還說有本要奏,都吃了一驚,再仔細瞧他手裏果然拿着奏章之類的,顯然是有所準備。劉一焜同樣一愣,心想這位又要搞什麼花樣?

    永明帝想了想道:“老太師暫且退下休息。”

    李琚領命,躬身一拜便退在一邊。

    永明帝又道:“齊愛卿奏來便是。”

    齊梅尓這才緩緩道來:“既然陛下和相國已提及將漕陸海看成一體,那麼臣倒是有個建議,或許能爲拋磚引玉之用……”

    “哦?說說看呢,”永明帝有了一絲興趣。

    “那便是重啓膠萊運河的開鑿。”

    此言之後,整個昭仁殿變得安靜異常……

    “海運,無論從長江入海口的海運,還是從淮安啓航的海運,都必須繞過山東半島才能抵達渤海灣的直沽港,然而正是這一段卻充滿危險,尤其是成山以東的白蓬頭之處,亂石潛礁,湍流伏沙不可勝數,要過此處非熟識水洪則不敢行。若海運行,則膠萊故道不可不復,而且復開新河,過去總是以工程浩大費用繁多爲由,現如今既有驛遞改革作爲榜樣,也完全可以採取商幫出資,地方出力的方式,豈不兩便?”

    這一番言論,讓首輔李琚微微閉上眼,似乎在衡量這種可能性。膠萊運河提案在隆慶年間就已提出,當初因爲政爭而被迫放棄,但若想漕陸海整體考慮,也不是不可能。隆慶年間,由淮安經海州至膠州,本就作爲海上漕運路線,若是膠萊運河能成,那麼淮安就將是南北海運、漕運的一個重要轉運地。

    劉一焜聽完在心裏一哂,漕運總督重提海運舊案?

    他突然對這位齊總漕的做法感到十分好奇,他是真心提還是……只想找個藉口?

    若是真心提,那恐怕他所承受的壓力、攻訐不會比他在總漕位置上少,畢竟這樣的提案有悖於地方利益,甚至往後的仕途也完全有可能葬送於此。但若只是找個藉口故意一說的話,對他目前的處境又有多少幫助?

    這一點倒是讓劉一焜有些看不懂了。

    每當運河、漕河新開之時,或者某一段河流準備廢棄不用而另覓它途時,往往都是與之相關人員爭論最爲激烈的時候,被廢棄同樣也會導致其政治地位的衰微,徐州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相反,新開的漕河則會帶來當地經濟社會的繁榮,同樣顯而易見。

    但是,歷史上曾提出開鑿膠萊運河,卻遭到了山東地方官吏的極力反對,其表面的原因無不堂而皇之的自然條件惡劣,技術難度大等客觀原因,但實際上卻是爲了維護本省的利益。因爲開鑿新河必然耗費地方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而集登州、萊州、青州三府之力又不足以支撐。

    當然,一項浩繁的工程從開工到建成少則七八年,多則十數年,遠長於官員的任期,這完全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若以務實的角度來看,在未來尚不確定的情況下,就投入大量人財力,實屬不明智。即便此地存在巨大的潛在利益,但爲自身利益考慮,短視的地方官員任然更傾向於反對。

    這也就是爲什麼那麼多年來,山東一省的地方官都換了無數茬,但在膠萊運河提案上卻是相當默契的統一口徑。

    果不其然,齊梅尓話音才落,就有官員站了出來,衆人一看,原來是山東巡撫李奕顯。這位巡撫其實也是被召進京,只是比齊梅尓提前一些。

    漕運大省的巡撫和漕督本應是利益共同體,但實際兩者在職權方面是有所重疊,雖然這也是合作的基礎,但同樣也是矛盾根源。所以劉一焜有些看好戲似的看着他兩,想看看他兩到底怎樣將矛盾公開化。

    李奕顯出列向永明帝叩首行禮,而後沉聲道:“陛下,臣以爲齊總漕所提方案有欠妥當。”

    “李卿家,那你也說說爲什麼不妥?”

    “回陛下,過去說開鑿膠萊運河是工程浩大費用繁多,以致魯東三府難以承受。但現在,對於山東一省來說,則完全沒必要開鑿膠萊運河,與其耗費那個人力物力,不如去疏浚大小清河,亦或修整域內的驛路,都比之來的更爲實際。”

    “這是爲何?”永明帝有些詫異。

    即便同爲漕運省,涉及自身利益的着眼點似乎都不太相同,山東的提法就與南方完全不同。

    “恕臣斗膽一說,與其開鑿膠萊運河,不如開放膠州沿海的海禁,這樣南至閔廣,北達遼東、朝鮮乃至倭國,諸如棉、布、茶及大量土特便可仰山東爲中轉,這纔是給山東帶來最大的實惠。”

    “再者,登、萊二府其土性不比東昌、兗州,木棉種植不及這二府,但勝在棉紡織業興旺,其木棉全仰省內其他州府供給,山東域內所產木棉連本省都供不應求,早就沒有再往南方運送。”

    “還有,本省所產棉布鬻於薊、遼、晉,更遠至陝,雖不及南方棉布精細,但所仰水陸暢通,能比之週轉更快,比如大小清河沿岸所出的平機布、乾機布、立機布猶佳,即便沂州最窮之地也有平機、闊白棉布、小布等出售。百姓植棉、紡織已是他們最主要收入來源,但若膠萊運河開鑿,先不說靡費多少,必定徵用大量人力,耗時數年,不敢想象到那時,一省之內的百姓生活會受何種程度的影響,更遑論植棉紡織將受何種程度打擊……”

    李奕顯說了一大通,意思無外乎兩點,一是如今再開膠萊運河價值不比膠州開海;二是開了之後說不定會對山東一省的棉紡織業造成損失。

    劉一焜總算聽明白了,心想,這倒是一個新的理由,好像也說的過去,問題是你只站在山東立場上說這番理由,就不想想開膠萊運河只是你山東一省的事嗎?

    而且,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齊梅尓爲何突然重提開膠萊運河舊案。固然他會因此承受比以往更大的政治壓力,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假如此次重提舊案成功,那麼功勞就是他的;即便不成功,那麼沿漕七省勢必面臨二選一的境地,這其實更符合陛下的意思。

    果然,李奕顯話音剛落,齊梅尓又道:“如此看來,李巡撫倒像是不反對開陸運……想想也是呵,山東一省無論漕、陸、海運皆便利,若是聯通三者,那麼北方除京畿之外,山東一省的地位將無出其右。”

    李奕顯聞言皺了皺眉,但沒有再出聲反駁,向永明帝一拱手後便退下。

    這多少令看戲的劉一焜和一些大臣有些失望,雖然猜到了齊梅尓重提舊案的意圖,但還是猜不透他這個人和他的目的,以及他對於放開陸運的態度。

    他到底想做什麼?

    或者通過他,是不是也可以這樣認爲,整個漕運體系已經糜爛到連漕運總督都無法與之合作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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