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明女伯爵 >020 【神助攻】
    姑且先不論漕運體系如何糜爛,明朝對漕運的依賴是前所未有的,超過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它還是北方首都和富庶江南之間唯一的交通路線。

    地處北方的政權對富庶南方的掌控,就是通過‘貢糧’的形式來證明,這也是大運河存在的價值。

    只是令人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也是劉一焜作爲掌實權的工部尚書那麼多年來,在與各級漕運官員打交道的過程中,領悟到的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沒有誰不認爲漕運是一種具有很多‘優點’的制度,因爲它能帶來穩定的收入,而且這一優點早就被廣泛的認可,以至於對於它的負面影響都選擇性被忽視。

    儘管漕河的承載能力有限,每年也就在四至五百萬石之間,但爲了這有限的承載能力,卻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而且這種代價,絕沒有使整個國家的經濟活躍到令人滿意的程度。

    還有一點令人不解的是,歷朝歷代的君臣,都固執的堅持着朱元璋所定下的‘祖制’,即便時代已在發生鉅變的情況下也不願意去做改變,或者說無力改變。好比鉅額白銀的流入,實際上早期確立起來的財政制度已經不適應白銀的廣泛流通。

    就拿漕糧來說,額定每年在八百萬石,但實際也只有四百萬石可以通過漕河運輸到京城,而另外的四百萬石就只有兌換成錢幣繳納,此謂之金花銀。起初規定是一石米兌一兩銀子,一旦小麥兌八錢。

    在實行二十年後,又下降成爲四石糧食兌一兩銀子,這只是一項暫時性的措施,目的在於緩解百姓拖欠稅款的壓力,但是卻在正統元年的‘兌換法’頒佈之後,這一兌換率被繼承下來。

    實物徵收也存在問題,因爲有高昂的附加稅在裏面,其結果就是繳納過高而導致逋賦嚴重。所以,無論從實物徵收還是錢幣徵收的財政制度上,都能看出漕運的弱點,在其繁榮期,糧食的盈餘並沒有帶來什麼顯而易見的好處,反而助長了腐敗;而蕭條期,總產量的不足也不可能促進漕運經濟的發展。

    這就像國家的財政稅收制度的制定,始終是圍繞着漕運體系來的,換句話說,在某些方面,其實漕運也制約了稅收的徵收和管理。

    當然,這樣的財政制度肯定會導致國庫收入的減少,當歷朝歷代的君臣們在討論如何增加國庫收入時,似乎也沒有人建議說金花銀要跟隨糧價的兌換比例,當然金花銀最終也並沒有進入國庫而成了皇帝的內帑。

    然而,公共財政政策的錯誤會最終導致國家經濟結構的失衡,在形式上最終表現爲金融問題。中國曆代王朝在公共財政政策失誤後,最後無一例外會濫用金融手段,其本質而言,正規財政收入的流失,政府就必須透支政府信用,在沒有法幣的古代,就只有加稅。

    歷史的輪迴體現在本質上,是沒有絲毫改變的。

    當午朝結束之後,永明帝還是留下了首輔李琚,雖然君臣兩人在執政理念上存在巨大的差異,但畢竟李琚乃三朝元老,其輔政水平和治理經驗都無人可替代。

    當然,午朝上也留下了問題,一是詣闕的百姓,永明帝除了命通政司妥善安排外,暫時給不出任何結果,二是漕督齊梅尓的題本,還是先留中,再議。

    但這對他來說,其實目的已經達到。

    至於永明帝和首輔兩人又討論了什麼問題,達成了什麼共識,這不得而知,而接下來兩日又是休朝期,好歹是不用起大早了。

    今日的《北商報》雖然發刊晚了,但最終得以大賣,其發行量可謂後來居上,成了京報中的翹楚,就是因爲一篇時文寫得極爲精彩。

    這個時代吧,其實很少有專門分析經濟問題的文章,所以有那麼一篇就顯得特別引人注目。

    鄔闌看了那篇文章,她又一次被‘震撼’到了,文章的內容是關於西北與江南地區經濟的互爲融合。

    其實顧炎武在他的著作中,也曾指出過西北地區經濟蕭條的情況,《日知錄》裏就有這樣的記載:以延安一府,布帛之價貴於西安數倍,即不獲紡織之利,而又歲有買布之費……

    因爲西北地區的特殊性,九邊之中,西北則佔有七邊,而商業活動又大多以官方爲主導。需求量最大的除了糧食之外就是棉紡織品,作爲布料製作成衣物之外,還常常折爲軍餉發放,所以,布帛在邊鎮地區也是除了銀子之外的硬通貨。

    如此需求巨大的市場,產自江南的棉布佔據了絕大部分,只有一小部分取自關中。而茶馬市場也是官方一個主要市場,布帛的交易量同樣巨大,如此種種,就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朝廷以帑藏赴都督,都督以帑藏發邊官,邊官以帑藏賚至松郡……’山東臨清關就是松江梭布最大的集散地。

    西北地區輸入江南的貨物,大多爲皮毛類和藥材,縱觀西北與江南的經濟交流,其繁榮景象並非兩地經濟發展水平的真實反應,西北地區遠未達到江南地區同等規模的商品流通程度,因其背後是龐大的官方市場的支撐,而一旦邊境局勢穩定,駐軍減少之後,其貿易規模便急劇萎縮,‘商賈爲之色沮,落魄失業者,比比皆然’。

    所以文章在分析了西北經濟蕭條的原因後,又指出了一條恰如其分的發展之路,其實也是鄔闌曾經對太僕寺卿牛懋說過的,只有立足於當地,發展有自身特色的區域經濟,纔是正確的發展之路,而西北最具優勢的資源目前看來便是草場和馬匹。

    但西北地區的交通只有一條主要驛路:從京城出發,走保定、真定、順德、彰德、衛輝,然後向西走懷慶、河南府到西安,再從西安發散爲三條次要驛路,一條入川,一條經延安到榆林,最後一條經西安至平涼、蘭州、涼州、甘州。

    道路的通行能力嚴重製約着西北經濟的發展,所以當務之急也是提升道路通行的能力,文章最後也明確提出,西北地區要趕上江南地區的發展水平,至少在其道路上必須同漕運連成一體,可以依託徐州爲中轉。徐州以西,經歸德至開封府,再到河南府,這樣便同西北主要驛路聯通;徐州以東,經邳縣、新沂至海州。

    在邳州與漕運接連,在茶城以南黃河上又有鎮口閘與伽河相連,如此便漕陸相連。

    鄔闌看到此處,突然想起清末民初所修建的兩條鐵路,一條是南北向的津浦鐵路,另一條是東西走向的隴海鐵路,其實所經過的地區基本也與自明代修建的驛路相吻合。

    想到此,鄔闌心裏又有了主意,而這個主意,她覺得一定能說服永明帝加快道路建設。不過在說服皇帝之前,她要先找到李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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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很快過去,

    又是新一輪的早朝期開始,其實這兩日內,朝廷雖然休朝,但朝廷之外的民間,輿論一直在發酵。《北商報》的文章雖然沒有直接寫出對於詣闕百姓的同情,但卻是一篇真真正正解決問題的文章,也因此引出了更多理性的聲音。

    這日早朝,還是鄔闌隨侍御前,當鴻臚官唱過‘奏事’之後,第一個站出來的居然是鄔闌認識的‘熟人’……戶科給事中馬仕璋。

    馬仕璋因任六合縣令三年考滿而擢升爲給事中,這是發生在去年的事,他的擢升嚴格說也有鄔闌一半的功勞。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那一手名爲自劾,實爲勸諫的做法實在高明,讓永明帝記住了他。所以,雖然看起來是平調,但卻是非常有面子的擢升。

    “啓稟陛下,臣有本奏,”

    鴻臚官引奏……

    然後馬仕璋便不慌不忙的拿出本章,照着大聲誦讀起來:

    “……初行金花銀時,銀每兩折米四石,自天順以後,蘇、松等府之折米率卻屢經變動,每兩折米三石八斗、三石四鬥、兩石六鬥、一石九鬥……正德四年,又恢復至每兩準米四石,嘉靖時又變爲每兩準米二石……折率一再降低,固然地方府縣稅收增加,但百姓納稅負擔卻是成倍增加。”

    “然而,官定折價卻比市價低太多,若在災荒之年,此種確實能減輕納稅百姓的負擔,但同樣也會被人所利用。江南地主寧可收取實物地租再高價賣出,然後以低折價納稅……這也是爲何江南土地價格騰貴的原因。”

    這可夠長的,還從來沒見過如此長的提本,原本是誦讀清楚即可,可馬仕璋不緊不慢念着,而且還抑揚頓挫,頗有一點韻味。但誰要把這真當成文章來欣賞,可就犯了錯,凡朝堂之上所涉及國家政事,絕沒有半點表演的成分在裏面。

    馬仕璋花了差不多半柱香時間才誦讀完,還是有人聽了之後皺起了眉頭,金花銀這事,不是光折銀繳納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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