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明女伯爵 >065【報復】
    馬仕璋唸完彈章,朝堂上一片安靜,大臣們不敢擡頭看皇帝的臉色,更不敢有任何動作,生怕這時一動就立即被科道糾察。

    永明帝臉色晦暗,許久纔開口說道:“拿上來。”

    司禮監秉筆聞言走到馬仕璋面前收了他的彈章,返回永明帝身邊遞給了他。

    永明帝翻開這本章疏,又從頭至尾仔細看了一遍,尤其列舉的三大罪狀,每一條都仔仔細細反覆看了好幾遍。

    “徐尚書,你可有話說?”皇帝突然間出聲,一下打破了一片死寂的氣氛。

    其實這短短的一段時間,每個人都如同在煎熬,皇帝雖然在問徐向學,但就像在問每個人自己,誰家沒有大片土地?誰家沒有優免?誰家沒有請投的人?

    徐向學聽到陛下的問話,連忙從序班中站出來,面北行禮之後回答道:“啓稟陛下,臣,無話可說,臣相信朝廷,相信陛下定會給臣一個公平公正的結果,所以臣選擇不辯解。”

    馬仕璋聽了心中冷笑,什麼叫相信朝廷能給你一個公平公正?好像誰在爲難你一樣!

    “徐尚書,本官所言句句屬實,難不成你認爲那三大罪中你一項都沒有嗎?”

    “呵呵……”徐向學笑了,沉吟一陣,道:“在某看來,馬大人猶如海瑞海青天再世,不謀私利,不諂媚權貴,敢仗義執言,氣象巖巖又端方特立。只是某雖姓徐,卻非徐階徐文貞,即便我徐家因買田被告,狀紙堆積如山,也不會用黃金三萬兩去賄賂他人。”

    嗤!馬仕璋心中不屑,你現在就一副大言不慚的模樣,就不擔心到時候全被打臉?

    徐向學的不辯解是明智的選擇,就像隆慶朝的胡應嘉彈劾高拱一樣,本來就是兩件小事,當時高拱就理直氣壯的申辯回去,這就是他的性格,受不得半點委屈。只是,雖然成功的反擊了胡應嘉,但在御史和給事中們來看,就是失了‘大臣體’。

    嘉靖皇帝那時病入膏肓無心與他計較,隆慶皇帝也未曾與他計較,若是他當時能忍下一口氣,接受朝廷的調查,想必也不會有後來的一道聖旨,將他這位頭頂上柱國,少傅兼太子太傅,中極殿大學士掌吏部事的內閣首輔,給趕出了紫禁城。

    徐向學這般隱忍,彷彿受了天大委屈似的,馬仕璋心中厭惡他這樣做派,只是一時半會還不能將他怎樣。證據,他需要更多的證據,纔可以再添一把柴,把火燒的更旺。

    永明帝這時開口道:“既然徐尚書不辯解,相信朝廷能給你一個公正的答案,那麼朕也答應你,讓錦衣衛連同科道官共同調查此事,定能給你一個公平的答案。”

    徐向學聽罷跪倒在地,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口中連呼謝主隆恩,殊不知此時他後背的衣衫貼裏早已溼透。心中也慌得一批,他知道一旦皇帝讓錦衣衛插手進來調查,那就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減價買田是一事,還有家族裏靠他優免權利而接受的請投之人,恐怕也瞞不住。

    下了早朝,徐向學昏昏沉沉的回到了刑部,刑部在阜財坊,與大理寺、都察院同在一處。他回到屬於堂上官的房間,然後一屁股坐在官帽椅上就再也不想動了。

    阿福是徐向學的長隨,老爺走哪他就跟哪那種,在他印象裏,還從未見過老爺有現在這樣垂頭喪氣的時候,爲的什麼事?即便他簡單的腦子裏也想得到,是爲了昨日那報刊上登的內容。

    他滿懷惡意的想着,肯定是那家報館搞出來的名堂,既然他們敢曝光老爺家裏的事,那就別怪有人搞你們。他此刻腦子裏全都是些險惡心思,幾息之間就已想到了好幾個歹毒的主意。

    “老爺,”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徐向學:“小的有個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徐向學轉過頭來,用那雙無神的眼睛看着他,道:“你想說什麼?說吧……”

    “以小的看,這全是那家報館搞出來的事,要不……”他壓低聲音,湊在徐向學耳邊說了幾句。

    徐向學聽了好半天眼神才恢復了一絲清明,看着他,腦子終於活泛開:“這個時候報館出事,恐怕別人立馬就會想到本官這裏,你這主意欠妥。”

    阿福一聽立刻懂了老爺的意思,他笑了笑,顯得自信又邪惡,道:“找人來做就是,小的認識外城的王騷狐,他手下一幫混混喇唬經常二三成羣撒潑搶奪人財物。只需做成遭人搶奪的樣子,讓他報館的人受點傷破點財就行。”

    徐向學思索半晌,淡淡一笑:“給些教訓也好,否則就忘了‘規矩’,只是這個度要拿捏好,莫要人性命。”

    阿福見老爺默許,心中莫名興奮,又道:“這個當然!不懂規矩那還成?不懂就教到懂爲止。”他知道要是這票做成,自己也能撈不少好處,想那報館定是日進斗金,早就不知被多少人盯上了。

    “這個王騷狐本官倒有些印象,去年都察院複覈卷宗,有一搶奪案中就有這王騷狐,本該判枷號充軍,結果倒判了另一人充軍,他反而被放過。”

    “這王騷狐本是龍虎衛的軍餘,其性狡詐,他每次犯事幾乎都能逃脫懲治,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人說狡兔都還有三窟,他既是狐狸自然比兔子更厲害。”

    徐向學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心裏已拿定了主意:這次嘛,不管他是狐狸也好狡兔也好,等辦完這事,正好一併拿下爲民除害,也算功績一樁,即給了教訓又可爲自己在陛下面前刷些好感。

    只是錦衣衛調查買田這事,還有族裏私底下做的事估計也瞞不了多久,而自己也無法全部否認說,那些都跟自己無關……看來還需要找個更好的理由纔行。

    徐向學看着阿福,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阿福自然不知道老爺心裏的算計,只以爲他還在擔心,而他自己腦子裏也正做着發財美夢。

    等他伺候完老爺就請了假出來,徑直往城南去……

    錦衣衛調查需要時間,這期間科道官當然不能閒着,正好可以刷卷,將刑部以前辦的案子再複覈一遍。

    徐向學尚有一絲喘息的機會,不過老天似乎偏要跟他過不去,或者是有人偏要過不去。

    第二日,報館又刊登了一則消息,其實不算一則,而是一整版。

    本來報紙就有一個版塊來專門刊登社會民生信息,其中就包含有民間的訴訟消息。這日報紙的這一版塊,刊登的幾乎全是關於無錫土地買賣訴訟案的官方通知,用腳想也知道,這些訴訟案子都跟無錫徐家有關,無一例外。

    鄔闌自打知道徐家斥‘巨資’買了一千頃土地之後,她也關注起新聞報道來,每日的報紙她很早就讓人帶了回來。所以事無鉅細她都大概知道,徐家的訴訟案也不例外。不僅如此,她還發現爲賣家代寫書狀和提供助訟業務的居然是表哥的訟師團隊。

    她知道表哥的訟師隊伍裏,不乏奇勝之材,從去年她徒弟小董的案子就看得出,他們雖不能明目張膽出人頭地,但觀其筆下妙文,雖一字一筆,儼若刀劍,在足以左右其事,生殺其人。自非才大心細,何以克臻此?

    如今鄔闌也能漸漸理解李道汝那篇文章裏講的,官紳都是利用特權來攫取財富,再用財富來購買土地,而不是直接霸佔民田。至於減價買田,其實她並非完全理解,一是官紳利用特權本來就可以低成本拿到土地,二是買賣都是自由的,價格低不賣就是了,沒人能逼你賣。

    至於爲什麼徐家能喫上官司?土地是稀缺資源,爭奪從來都很激烈,尤其官與官之間的爭奪。想來也是有人眼紅一千頃地如此低價就能拿到,總有人心裏不平衡,而出於打擊報復的目的。

    對無錫徐家的訴訟,就像曹淓毓說的政治風險大於其他,所以關注點不在訴訟本身,而在朝廷,對於徐家的態度和對此案的迴應。

    柯先生這幾日是意氣風發,報紙銷量蹭蹭往上漲,又接了好幾個大的廣告,要說‘日進斗金’一點不爲過。只是常言也道,樂極容易生悲,報館所在那條衚衕這些日子多了不少混混樣的人。

    這條街本就熱鬧,以買賣興旺而著稱,不僅開鋪的多,會館也多,要是經常出沒混混喇唬,對做買賣的可不是好事。好在隔了一條街就是南城兵馬司駐地,平日裏報館與他們關係還算不錯,經常有孝敬,想來去打聲招呼,讓他們加強這一條街的巡邏,應該問題不大。

    柯先生打定這番主意,便立即起身出了報館,向西穿過包頭張家衚衕,準備再向南走閻王廟街,南城兵馬司就在閻王廟街的西側。

    走到衚衕岔口,卻被一羣人堵住,柯先生想了想,沒有圍上去,只在一邊看看情況。看了半天才看明白,原來是這衚衕裏的一戶人家,男人好賭,欠了一屁股賬把自己的老婆給賣了,又把一個男孩賣給了簾子衚衕的小唱館。

    這個女人抱着男孩就在自家門口哭天喊地,聲淚俱下,讓人不忍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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