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奇點頭,復又搖頭:“雖然他還沒說,但我猜到……”

    “昨日看邸報,他的老師工部尚書已廷推入閣,而王魁又是他的得意門生,想來,他重新被起復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杜玉奇聞言渾身一震:“果然!難怪這幾日心中時常發慌……”

    “他從沒告訴你嗎?哪怕支言片語?”

    “沒有……”杜玉奇苦笑一聲。

    閔老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不知如何勸解她,只有重新爲她斟上新茶。

    “我觀他非薄情寡義之人,所以你也別多想。想來時候到了,他自然會與你說。”

    “時候到了……不就是那長亭送別?”

    閔老默然,望着眼前這位女子,她的一雙眼,曾經是那麼神采飛揚,顧盼生輝……而今卻像這黎明前的天色,一片灰白。

    他又想起那出許久都未看的戲……

    (醜)“才子佳人,難得聚會,你們一對兒,喫個交心酒如何?”

    (淨)“香君面嫩,當面不好講得,前日所定梳攏之事,相公意下允否?”

    (生)“秀才中狀元,有什麼不肯處。”

    (旦)“既蒙不棄,擇定吉期,賤妾就要奉攀了。”

    (末)“這三月十五日,花月良辰,便好成親……”

    杜玉奇喝了茶還是走了,又回到桃葉渡的寓所,飯也沒喫,倒牀就睡,她實在太疲倦了。

    翌日,她又起個大早,迎着風便開始練嗓。

    “師傅,您爲啥要迎風練嗓?冬天也是,那風吹得多冷啊,也不怕練壞了嗓子?”小徒弟不解。

    杜玉奇半開玩笑:“你懂啥,纔出道那會兒,不知唱了多少野臺子。迎風練嗓是你師祖教的,這樣最能開嗓。”

    “哦……”

    小徒弟還是不懂,只是這會沒心思細問,她聽見有敲門聲,心頭一動,急忙道:“我去看看是誰?”

    半晌,她又轉來,手中拿着信箋:“王公子的小廝送來的。”

    杜玉奇愣了幾息,方纔慢慢接過。

    稍傾,卻咯咯笑了起來:“他說他下晌來我這……”

    “那……是好事?”小徒弟疑惑。

    “我倒要聽聽,他想說啥好事?”杜玉奇依然嘴角勾着笑,神情裏透着愉悅。

    小徒弟有些無語,想勸她幾句,想了半天卻多是詞不達意的話,無奈只得道:

    “師傅,您曾說伶人取觀於人,爲日常功夫,練功就是練取觀,咱們喫的就是這口飯。徒弟理解的就是,不能隨便就動情動意……”

    杜玉奇噗嗤一笑,打斷她:“你小毛孩懂啥?等你遇見自己心儀的人兒,你才明白……”

    小徒弟心頭鬱悶,有啥不明白的?只是跟你說不明白。

    未時初,日頭正毒辣。

    那個說下晌就過來的人還算說話算話,頂着烈日就來了寓所。

    兩個有情人兒話沒說兩句就鑽進了房間,小徒弟在房外只有連聲嘆氣。

    直到快入黃昏,纔出了屋子,此時的天色依然火紅明亮。

    杜玉奇帶着一臉饜足,將王魁送到門口,又諄諄叮囑道:“路上小心,到了京城來封信,讓妾身也好放心。”

    王魁卻有些依依不捨:“要不是老師催的急,我還想再等些時候……”

    停頓片刻,又鄭重其事道:“畹香,你在南京好生等待,等我在那邊安定下來,就來娶你過門……”

    杜玉奇眼角含情,點點頭:“妾身自是相信王郎。”

    小徒弟默默看着這場送別,果然同戲裏一模一樣,連尺寸釦子都如出一轍。

    半晌,杜玉奇才轉身回來,小徒弟不禁長哎了一聲,隨口唱道:

    “念當時題葉,念當時題葉,百年爲節。可憐中道恩情歇。把盟誓重設,把盟誓重設。莫戀富貴宅,忘卻茅檐色……”

    “聲已咽,腸自結,怎將青眼送人別,難禁這盈盈淚成血……”

    “只爲功名,輕離易別,肯負義忘恩,把赤繩再結。只恐鵬程杳,魚書絕,萬里關山,淹留歲月……”

    杜玉奇本就冰雪聰明,哪有不知她的意思,只是……

    她昂起頭,信誓旦旦:“此王郎非彼王郎,而我也非敫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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