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攝政王妃她說一不二 >第十一章 夜遊宮(二)
    予芙聞言吃了一驚,看向楊劭狠狠剜他一眼,頓時將那不高興擺在臉上。

    楊劭卻只是笑,伸出手去拉她。

    掌櫃猛的嚇了一跳,忙張頭四處看了看,見沒有旁人,才壓低聲音苦笑道:“大人多包涵,多包涵……您老不要命小人還要命呢,慎言。不瞞您說,從前還真沒有過。自從官軍來了咱們這淮南城,明王后宮的料子我鋪子裏供得多,但那位,來了之後卻真的是頭一回。”

    “頭一回?他買料子是做什麼?”楊劭挑眉追問道。

    “別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那位是月前才娶的王妃,料子就是爲了置辦龍鳳喜服。按理來說,此等大事原該有造辦處料理,倒不知爲何竟挑了我一樁大生意,只是上頭催得特別急又什麼都撿最好的,當時可把我忙壞啦。”

    掌櫃對自己的生意頗爲得意,見兩人聽得入迷,四顧無人又湊近神神叨叨地補上一句:

    “您二位可別不信!我的消息絕對可靠。有人說……那位屋裏從前沒人,大抵是因爲那位貴人……好男風。”

    “噗嗤——”予芙一口茶水正含在口中,頓時笑得幾乎噴出來,楊劭也沒料到這下文,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道:“我夫人想買一把配劍,有什麼好的,快都拿出來。”

    見來了生意,掌櫃眉開眼笑,忙請二位稍坐,便立馬轉身備貨去了。

    “那位原來好男風?”予芙忍不住戳了戳楊劭的手肘,揶揄他道。

    楊劭尷尬摸着鼻頭,哼了一聲,裝作個委屈小媳婦兒的樣子低聲道:“癡兒郎爲君守身如玉,親孃子笑罵渾不在意,好沒良心。”

    說着又一把扣緊了予芙的手,換了平時那幅低沉渾厚的嗓音,男子特有的陽剛氣質與侵略性霎時畢現:“晚上就讓夫人好好看看,本王到底是好龍陽還是喜歡女人。”

    予芙心中一顫,想起雲雨間楊劭霸道強勢,貪得無厭的瘋狂樣子,頓時暗暗懊悔,自作孽不可活。

    還好掌櫃的很快便回來了,跟着的小廝們流水似地呈上來各式各樣的女子配劍,予芙起身,逐一拿在手上掂量比劃。

    忽然,她被一把軟劍吸引了目光。

    那把軟劍薄如蟬翼,可以貼身纏在腰間,十分隱祕,甩出來後,輕巧鋒利,靈動飄逸,偏偏劍柄上刻的紋樣,還是一朵出水芙蓉,兩側又有一聯絕句:“楊柳青翠逢時雨,風過蓮池一莖香”。

    予芙拿起來試了試,越發地喜歡,轉頭朝楊劭投去徵詢的目光。楊劭自然是她喜歡便是好,當即點頭稱讚,叫掌櫃結賬。

    掌櫃接過那把劍仔細一看,卻連頭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忙收起來賠禮不迭:

    “實在對不住,這劍不能賣,這把是客人訂好的,想必是夥計們沒看清,不知道怎的竟被拿了出來。夫人大度,煩請換一把吧,或者等幾天,小人再下單子給鐵匠鋪打一把一樣的。”

    予芙聞言瞥一眼那劍,輕輕嘆了口氣,也不勉強。

    楊劭卻不答應。

    如今世間除了予芙例外,也就明王還需他稍微顧及些面子,旁的怕是隻有別人相就於他,他如何還要相就別人?

    他眼中是深潭水似的沉靜,斂了眉目擲地有聲道:“我夫人既看中了,今日便必須拿到,我也不白拿,給你三倍價錢,或者你開口給個數。至於那位客人,你拿着錢再打一把給他,但是,不準再刻芙蓉花。”

    “大人,這實在不是錢的問題,是小人腦袋的問題。”掌櫃哭喪着臉,腰弓得幾乎要折下,“我招了吧,這劍是戶部尚書張大人定的,我實在開罪不起。招惹了他,別說我這鋪子,怕是我祖宗八代都難保。”

    “張子遙定的?他又未曾娶妻,訂把女子配劍送給誰?”楊劭一聽是張逸舟立時笑了,興趣陡增。

    朝堂上,張逸舟是他最堅定的支持者,掌管大明錢糧稅賦一應財政,可謂他的左膀右臂。

    私交上,張逸舟亦是他爲數不多的摯友,從當年落水被救後惺惺相惜,結拜兄弟,再到後來自己尋予芙多年不得之痛,他都悉數知曉。

    最可笑的是,他和張子遙均算儀表堂堂,情路卻俱是坎坷。

    張逸舟今年三十歲仍未娶妻,少年時戀慕西域小國疏勒的公主娜寧不得,後來負氣作爲明國使節,出使雍朝都城金陵一年。

    他在明國起事前回來,這幾年倒是陸續收了許多美貌侍妾,但僅限於牀笫之歡,並不見得對哪個格外上心。

    “那就不是小人這樣微末之人能知道的了。”掌櫃陪着笑看了看劍,又看了看楊劭,“大人,你看這劍?”

    “張逸舟定的,更加要拿走,誰準他刻水芙蓉的,找死。”楊劭笑罵了一聲。

    掌櫃聞言渾身一抖,知道這位必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楊劭坐直了身體,飲一口茶水泰然自若:“你今晚就送到我府上去,張逸舟要來拿,就讓他去攝政王府,給他嫂子磕頭賠罪。”

    從榮寶齋出來往外走,已是月上梢頭,店鋪堂中掌櫃小廝戰戰兢兢叩了一地,楊劭卻同個沒事人一樣,大搖大擺拉了予芙便出了門。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不管是誰,人家先定好的兵刃也該講個先來後到,拿權勢壓人算什麼?”本是耍威風的事,予芙出門卻立時掠了楊劭一眼,“我不喜歡你這樣。”

    “誰讓他在我主子面前造謠我,也就你在這兒,不然我豈會善罷甘休?已經便宜他了。”楊劭慢條斯理道,予芙又好氣又好笑,“別人說宰相肚裏能撐船,你心眼兒卻這般小。”

    “好說,小得只放得下夫人一個。”楊劭正對上滿街新上的燈火,笑眯眯的星眸反映着琥鉑色暖光,目不轉睛直看得予芙又要臊了,才轉念一想又低聲說,“張逸舟是我義弟,你不在的日子裏,也就他與我最親厚。你我的事告訴他也是早晚,你別生氣…”

    “我又不是風箱,哪兒那麼容易生氣。”予芙哼了一聲,楊劭便從後面環住她:“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件事,怕我芙兒生氣。”

    “呵,我竟不知劭哥何時嘴學的這麼甜了,到底哪個姑娘調教的?”予芙心裏早軟成一碗糖水,嘴上卻不肯放過他。

    “天地良心,榮寶齋老闆都知道,我就你一個。十幾年喫齋持戒,夫人才給開的葷。”

    楊劭吻了一下她的面頰,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下說不出的撩人心絃:“以後不準多想,也不要信有些人胡諏,我要是有過別人,人神共誅,不得好死。”

    聽了這一句,予芙驟然醒悟過來,楊劭怕不是怎麼得知了肖蕖與她說的話,擔心自己從此心裏有疙瘩,才煞費苦心安排了這樣一晚的逍遙自在。

    這樣的溫柔體貼,如何不叫人爲之動容。

    “還不是怪你,沒事兒給我寄一朵杏花,我還以爲你說的是,你要一枝紅杏出牆來呢。”予芙聲音已有些哽咽,臉上卻還苦撐着。

    楊劭不禁失笑:“傻姑娘,你倒忘得乾淨,從前有回你摘了一把杏花送給我,還作了一首小詩,自己得意的很,我不過把那首詩還給你罷了。”

    予芙愕然,從前那些小事,有的她自己都忘得一乾二淨,反倒楊劭記得分明:“我那時寫了什麼?”

    楊劭擡手輕輕撫過她欲溼的眼角,柔聲道:“你說,人慾歸時不得歸,杏花零落雨霏霏。”

    要放河燈,便要出城往外走。守城的士兵從未有機會得見楊劭真容,加之人人都知道今天城外放河燈,只稍微查問了兩句,衛兵便放了他們出城。

    予芙握緊了楊劭的手,慢慢跟着人流一起朝城外淮水邊去。

    回望一眼暮色中的淮南城,她忽然莫名有了一種逃出生天的暢快欣喜,彷彿權勢富貴,國仇家恨,這一刻都被拋在了身後。

    他不是大明攝政王,只是楊劭,是她自年少便約定三生的情郎。

    她也不是雍朝遺孽,只是顧予芙,是他的青梅竹馬等大的小姑娘。

    走得愈近水邊,星星點點的燈光與三三兩兩的人羣便越來越多。原本此時該漆黑一片的淮水之上,目之所及,漂盪着各式飾彩的小河燈,有的是蓮花,有的是小舟,有的是石青,有的是緋色。

    猶如滿天星河散落在地,將這蒼涼人世裝點的宛若一場美夢。

    交了錢,楊劭也買來兩個河燈,他與予芙一人一個,坐在河邊的青石上琢磨着,到底該寫點兒什麼。

    “好久不見這麼多人放河燈了,我之前在安慶時,有廟會也不見這麼多人。”予芙咬着筆桿在口中,看向沿岸放燈叩拜的熙攘人羣道。

    楊劭正欲提筆,擡頭掃視一圈:“天下苦戰已久,淮南如今在大明治下百廢俱興,百姓有了安定日子,自然纔會出來遊玩。”

    “如此說,倒是你勞苦功高了。”予芙莞爾一笑,正對上楊劭看她的眼:“芙兒是沒想到,你劭哥竟有安邦定國之才?”

    “美得你,我們倆各自寫各自的,不準偷看。”予芙忙轉回頭,背靠着他的後背說道,“等寫完了再一起放,好不好?”

    “好,反正我想什麼,你都知道。”楊劭一仰頭,望着蒼穹之上北斗在天,心中無限舒展暢快。

    這麼多年,這麼多個初春,惟有這一次,他才感到自己好像又重新活過來了。

    龍飛鳳舞寫完了,他倆互看一眼,同時亮出了河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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