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攝政王妃她說一不二 >第十八章 陽關曲(三)
    “朱蘭英身爲王府燕山衛指揮僉事,職責在身卻耽誤軍時,有過,認罰!”質問之下,朱僉事立直了腰桿,答聲如洪鐘。

    “各位燕山衛姊妹,你們執行軍務,卻耽誤一日軍時,按攝政王府四衛律,應記軍法十下,可有不服?!”那姑娘擡頭環視,大聲又問道。

    “有過,認罰!”衆姑娘都如朱僉事一樣,齊齊端正了身形鏗鏘答道。

    予芙藏在衆人中,她昂着頭,神色平靜,如同衆人一般筆直了腰桿。

    只是目光卻端詳住那帶頭的姑娘……

    不知爲何,予芙越看她越覺得眼熟。

    見衆人無一有異議,不久執法隊便四散開來準備行刑,帶頭的姑娘在鞭聲中和計數聲中,一排一排往後監督執法。

    “第四排,執軍法。”

    她緩緩走到了予芙不遠處,凝着眉目將目光掃視,最後也落到了予芙身上。

    “你……”她微張着嘴,盯着予芙看了許久,予芙也看向她,電光火石間突然認出了來人。

    “你是…你是…”那姑娘也忽然如夢初醒,秀美的容顏上閃過一陣驚喜,“顧予芙?”

    “你是…關靜齋?”予芙也訝異非常。

    “三——”

    凌厲的鞭聲劃過空中,最後“啪”地一聲,清脆落在予芙的後背上。

    “四——”

    她咬緊牙關大聲數着次數,背後被抽到的地方,像火燒了起來。

    “五——”

    又是一鞭,淡淡的血腥味瀰漫開,予芙捏緊了拳,努力把脊背挺得更直。

    待到十鞭軍法打完,皮肉早已不再像是自己的,疼痛順着椎骨一直鑽入骨頭縫裏,連手腳都不聽使喚。她緩緩站起來,還是不小心一個踉蹌。

    “當心!”一旁的關靜齋眉頭凝蹙着,連忙扶住她。

    “許久未見,卻沒想到咱們是在這樣的場合重逢。”關靜齋攙着予芙壓低了聲音,不無遺憾道,“實在對不住,還請體諒我需執行公務,我那裏有傷藥,等會兒就給你送過去。”

    “關姐姐別掛在心上,在公不言私交,能和故人再聚,我心裏也很高興。”予芙感激地朝她一望,“傷藥我有,多謝姐姐好意。”

    “嗯,好好養着。分別前你爹爹還是雍朝忠實擁躉,如今見你卻已棄暗投明,我實在是高興!過幾天我就去看你。”關靜齋點點頭,這才鬆開她。

    予芙聽到這話心中一驚,卻不便言說,只能朝她點點頭,便和同樣剛受過刑的玉茹,互相攙扶着,一道慢慢向軍帳走去。

    “慢…慢着點兒…”玉茹方纔的神氣勁兒已全然盡失,疼得直抽氣,“晚上咱們得趴着睡,不能碰水,疼死我了…”

    “好,我知道了。”予芙輕輕嘶着氣扶住她的手,玉茹轉過頭看她一眼,齜牙咧嘴緩緩道:“但我真沒想到,予芙姐,你看着水芙蓉似的一個人兒,又瘦,沒想到還挺能扛。我還以爲你會哭鼻子……”

    “哭什麼,誰不是這麼過來的,軍法如山,不然以後誰還聽管。”予芙輕輕答道,“我沒事兒,過兩天就好了。”

    “話說,予芙姐,你是不是認識關姐姐?”玉茹沉沉道,“就是執法隊長,關靜齋關姐姐,我看你同她說話。”

    “嗯,以前我在安慶杜家鋪子做繡娘,她在隔壁醫館做學徒。”予芙道,“但沒太久,認識了不到一年,她就嫁到別的地方去了,我有快四年沒見過她,沒想到能在這裏再遇上。”

    “唔,關姐姐她…”玉茹一聽,嘆口氣壓低聲音道,“她相公前年沒了的事你知不知道,生前是左軍營的校尉,龍精虎壯的,都沒想到會在信陽戰死了。”

    “不知道。”予芙愣了一下擡起頭。

    玉茹可惜道:“關姐姐的相公對她可好了,我剛入營的時候還見過一次。他走的消息傳來,關姐姐悲痛欲絕,好多天喫不下飯。”

    予芙聽罷,臉上不禁露出悲傷的神色:“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都是爲了打這仗,也不知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這樣沉重的話題叫兩人無言,一路再不說話往營帳走。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剛到營地門口,她倆就發現大家看予芙的眼神不對。不僅是指指點點,時不時還有熟人,對予芙投來曖昧的笑。

    “這是怎麼了?”玉茹不解,予芙心中也疑惑,和她稍快了步子回去,才見營帳之中,已先回來的付彩月正拿着一封信高聲在念。

    幾個在旁的姑娘趴在行軍牀上,一邊聽一邊忍不住偷笑。

    “予芙吾妻,見字如晤,睽違數日,拳念殷殊…”

    一聽開頭四個字,予芙的腦子嗡的一聲便炸了。

    楊劭說得空就給她寫信,她沒想到,這說要寫的信,居然這麼快就來了。

    “那是我的信!快還給我。”她背上再疼,頓時也不要緊了,沉下臉色冷冷道。

    付彩月敞着帶血的衣裳坐在桌邊,滿臉的嘲弄與譏笑,抖了抖信紙不以爲意:“看不出來啊顧予芙,你不僅癩蛤蟆想喫天鵝肉,而且還處處留情。這漢子又是誰?話說的也太酸了,你們聽聽,‘別後相思,每每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那是我夫君寫給我的,你還給我!”予芙連背後的傷也再顧不上,快步上來便要奪信,付彩月乾脆將衣服一裹,高舉着信朝帳外跑去:“真是你丈夫?哪個正經人能寫這種話?大家可都快來聽聽,形單影隻,徒餘殘軀…”

    “你!”予芙羞惱萬分,立刻追出去搶,付彩月只顧着回頭朝她不屑一笑,沒留心看前面。

    躲閃不及,“砰——”地便撞上一個人。

    “誰呀!不長眼……”彩月跌坐在地,揉着胳膊正欲發作,一擡頭,便見一身絳紅色錦袍的身形立得筆直,腰間別着一把女子不常使的長刀,英姿颯踏。

    顧予芙正追到門口,也緩緩停下了腳步。

    她注意到來人的領口和趙雲青一樣,用金線繡着火焰紋樣。

    “不好,是凌指揮使。”談玉茹跟着跑出來,一看大驚失色,忙拉住氣紅了臉的予芙。

    凌雪容貌明豔,黛青眉下是黑白分明的瑞鳳眼,只可惜眼下橫着一道長疤。

    四下鴉雀無聲。

    “本以爲你們捱了軍法,會心中苦悶,還想着抽空來看看大家。”她的脣角勾着弧度,眼中卻無甚笑意,掃視了一圈淡淡開口問道:“怎麼了,到底在鬧的什麼事?”

    付彩月和談玉茹都立刻跪下,堅決地搖了搖頭,予芙卻低着漲紅的臉,站着半晌沒有說話。

    “這個妹妹,你來說。”凌雪朝予芙示意,玉茹忙拉了拉她的衣角:“別說了,一封信而已,大不了不要了。”

    予芙卻咬了咬脣,擡起頭下定了決心:“屬下無意鬧事,但付彩月私拆我的家書,那封信對屬下很重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拿回來。”

    “信是不是在你手上,拿出來。”凌雪向付彩月伸出手,後者臉上滾過幾絲不甘,極不情願地雙手把信呈了過去。

    凌雪漫不經心低頭掃一眼,驟然放大了瞳孔。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予芙,又看了看信,但很快便恢復了鎮定:“這封信是寫給你的?你就是予芙?”

    “回指揮使,屬下叫顧予芙。”予芙心中忐忑,悄悄捏緊了自己的衣角。

    “拿着,別再弄丟了。”凌指揮使點點頭將信遞過去,遲疑了一會兒才追問道,“這信……是你丈夫寫的?”

    “回指揮使,應該是吧。”予芙異常心虛,生怕被看出端倪,“但應該是代筆,我相公是個粗人,並不怎麼識字。”

    “嗯,不怎麼識字?”凌雪眼波微動,若有所思,“那這代筆,請的還算不錯。”

    凌指揮使平息這場風波,才記起還有正事,她一手扶住腰間長刀,環視四下訓斥道:

    “你們所有人,既然來了燕山衛,就要準備爲我大明做好後勤保障。照料傷患,賑濟難民,纔是你們的正事。一個個的,不思恪盡職守,報效主上,反在這裏鬧鬧鬧,受了軍法還鬧事,如果再有讓我看到有人無事生非,下回本指揮使親自重重地打。”

    “是!”衆姑娘昂頭挺胸,齊聲應道。

    待到凌指揮使轉身走了,付彩月立刻爬起來,狠狠剜予芙一眼。

    予芙拿回信,再也不理她厭棄的目光,徑直回了行軍榻上看信。

    信上沒有印,也沒有落款。

    昏暗的光線下,瀟灑的筆墨如走龍蛇:

    “予芙吾妻,見字如晤,睽違數日,拳念殷殊。

    別後相思,愁腸日轉,每每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形單影隻,徒餘殘軀,魂夢俱與卿卿同去,不知汝心同吾心否?

    徐州一切可安好?春寒料峭,戰地艱辛,積勞易成疾,張弛須有度,卿卿務必善自珍重,以慰吾心。

    淮陰軍務甚忙,急盼卿卿轉託文墨,時通消息,不負吾之相思。

    紙短情長,不盡依依。言不盡思,再祈珍重。”

    柔情繾綣,每一句都是眷戀。

    明明受軍法時都面不改色,不知不覺,予芙讀着信,鼻尖就酸了。

    迅速抹了抹眼眶,再擡頭時她已神色無異。顧予芙小心把信紙摺好,疊成小小一個方塊,藏入了枕下,她遙望南方,不禁陷入了沉思:

    淮陰軍務甚忙,也不知劭哥,在前線到底進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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