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攝政王妃她說一不二 >第一百零五章 翦徵袍(四)
    別人慶幸的是大明不曾失去定海神針,唯有顧予芙,僅僅是作爲最普通的妻子,楊劭不一定要名垂千古,哪怕有時候敗了也沒關係,但她捨不得他疼,那些血腥猙獰的傷口,足以叫她夜不成寐,她害怕失去同心一命的另一半。

    隨着可能痛失國柱的危機解除,明廷迅速行動,組織起靖平四海的慶功宴來。

    攝政王在前線,一時難以返回,顧予芙自然作爲他的代表,被奉在了宴會的首席,端坐在明王同貴妃的左手邊。

    徹底得了天下,這回的宴飲有頂頂華貴的氣息,葡萄美酒夜光杯,歌功頌德的鼓樂連成金紅的海洋,宣示着大明盛世即將到來。

    如今李疏桐也不在了,周令儀寵冠後宮,又懷着身孕。她一身華服坐在明王沈延宗的身側,手捧金盃,赫然已有了母儀天下的端方。

    只是偶爾,瞥見攝政王妃跟前團團圍住她的人羣,周令儀的笑容,纔會露出那麼一絲絲的不耐煩。

    “王妃勿慮,王爺吉人天相,又有鄔神醫在,不日便會痊癒,還將繼續護佑我大明萬世昌盛。”兵部尚書徐嶽勸慰道。

    “說的對。”戶部尚書張逸舟連忙附和,“大哥是歷戰之軀,這點子傷真算不了什麼。”

    “等您平安誕下世子,王爺便回來了。”吏部尚書伍元舒道,“世子定然繼承王爺龍虎精神,到時候,咱們恐怕得在金陵替小王爺過週歲了。”

    ……

    飄渺的話,陸陸續續傳進周令儀的耳朵,她的鳳眼微眯,指尖狠狠掐緊了手中金盃。

    央央大明朝廷,三省六部,對殿下奪得天下的祝賀公事公辦,倒有一半人,忙着籌劃一個未出世嬰兒的週歲?

    一個攝政王權傾朝野不成,還要有小王爺,難道攝政也能代代相傳?

    待到燈火闌珊,回到了寢宮,周令儀的臉上已全然是不滿。

    招來婢女替明王更衣洗漱,周令儀攏着衣袖站在他身邊,柔聲細語:“今日晚了,殿下便留宿妾身這裏吧。”

    “唔,好……只是,來娣姐姐,你怎麼看起來不大開心?”沈延宗量淺,酒氣熏熏雙頰浮紅,帶着撒嬌似的口吻抱住貴妃的腰,“大明贏得天下了……”

    這偌大的明王宮裏,有數十個妃嬪,可沈延宗知道,她們要麼是爲母國分憂,要麼是爲父兄賣命。

    唯獨周貴妃和旁人不同,她從幼年時便陪在自己左右,她是愛自己的。

    沈延宗捱得太近,那難聞的酒氣竄進鼻中,叫周令儀驀地皺眉,輕輕推開他:“殿下醉了。”

    她最不喜歡別人稱呼自己,十四歲前的那個名字,帶着窮鄉僻壤的氣息,總讓人想起自己不堪的出身。

    沈延宗一愣,不好意思地鬆開手:“抱歉,你懷着身孕。”

    放下層疊錦繡的帷帳,沈延宗卷着被衾,蜷縮近靠坐牀上的周令儀,用鼻尖兒蹭在她的身上:“令儀,你今日不快,是因爲……那些人都圍着顧嬸嬸麼?”

    周令儀低頭看他,脣角忽然勾出淺笑,原來殿下並非不知。

    “楊叔叔受了重傷,嬸嬸和他感情深厚,各位臣工多安慰幾句,也是情有可原……”沈延宗低聲說着,像對着周令儀,也像對着自己,“所幸仗快打完了,往後到了金陵,再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等到了金陵,殿下準備拿攝政王怎麼辦?”周令儀伸手,輕輕替他順着鬢髮,玉指所到之處柔若無骨,卻有熨貼的溫度。

    “我應當會登基。”沈延宗往她身邊又鑽了鑽,“至於楊叔叔,我,我不知道……”

    順着鬢髮的手忽然一滯。

    “……妾認爲,天下既定,攝政王已完成他的使命,也該讓他享享清福。”周令儀溫柔一笑,低垂的鳳目看着懷裏人,“殿下說是不是?”

    “也許是,但天下初定,還有很多事需要打理,稅改,賑災,水利,整兵,北面兒還有韃靼番子……”沈延宗囁嚅兩句,“而且我不確定,楊叔叔願不願意退出來……”

    “如果不願意,那便是犯上作亂,理當處死。”短短吐出這幾個字,字字篤定,周令儀一瞬間冷得像一條吐着信子的蛇,“特別是眼下顧予芙,還懷着他的孩子。那就是個隱患,一旦楊劭後繼有人,一切就變得不好說,也許該除掉……”

    除掉?

    可那,只是個未出世的嬰兒。

    沈延宗的酒猛地醒了三分,擡頭盯着愛妃,似乎不敢相信這樣狠毒的話,是出自她口。

    周令儀意識那目光不對,後悔失言,立刻放鬆了語氣,溫溫柔的,似乎有些委屈:“殿下,妾身只是隨口一說……我是心疼殿下,害怕你到了金陵,還是要做他手中的傀儡,一舉一動都要依他的意思。”

    果然自己只是個傀儡麼?

    沈延宗眸子黯淡,縮回她的身邊,摟住她柔軟的身體:“可若沒有楊叔叔,我根本不能服衆。”

    徹骨的無力感從心裏升騰,由內而外,那是一種無望的悲哀,沒人比他更清楚,偌大朝堂,楊劭纔是大明的天,他替代不了,也努力不來。

    “我始終不敢忘記,順嬪妹妹死時的哀嚎。”周令儀幽幽嘆出一口氣,不出意外,感受到懷中的身體猛然一僵,“那到底是伺候過殿下的人,不過對他的妻子不敬,便落得那樣的下場。太殘忍了,這樣的人,也不該執掌大明。”

    想起李疏桐死後血肉模糊的慘狀,沈延宗陡然一個激靈,渾身被冷汗浸透:“可父王信賴他……”

    “殿下的父王,也曾信過柳王妃,哪怕她差點兒導致大明絕嗣,還在大雪天,將您的母親趕出了都城。”周令儀的聲音,輕得宛若一片雪花。

    可這片雪花,足夠成爲壓倒年輕君王的最後一點重量。

    “母親……”沈延宗的印象中,只剩下母親引頸自裁的背影。

    紅的血,銀的刃,陰灰的天,他唯一摯愛的血親,那時候已身染重疾,最後一件事,是用自己的命將他送回了王宮……

    “等到了金陵,我要給母親正名,她會是大明的太后,她應當世世代代被紀念,我!”沈延宗的眼睛逐漸被淚水模糊。

    “張逸舟是柳王妃的親外甥,他不會讓你的母親進太廟。”周令儀抱住哽咽的少年,“只要楊劭掌權一天,這便不可能……”

    “那我該怎麼辦?”沈延宗擡起頭,眼底是迷惘的紅。

    周令儀輕輕吻他的脣:“別怕,我會幫你想辦法,聽我的,我纔是這個世上,唯一愛你的人……”

    淮南城被喜慶所籠罩,鑼鼓喧天,金陵的郊外曠野寒風一吹,卻是徹骨的冷。

    “排好隊,一個接一個來領。”

    這是中午喫飯的時候,顧如歸不由地拉緊了舊棉衣,又壓低了帽檐。

    因爲他發現,每個俘虜營裏,都有府右衛的身影。

    老王沒發覺他的反常,站在他身後嘮嘮叨叨:“小顧,想不到真給你說中了!我還擔心楊王要大開殺戒,卻沒想到,他老人家菩薩轉世。咱們投降以後,反倒喫上了飽飯,就該一開始就投降……”

    老人家?菩薩轉世?

    顧如歸翻個白眼,嘟囔道:“投降投降,就知道投降!我一世英名都被你們毀了……”

    不顧他的堅決反對,他所在的民兵營,最後還是由百夫長做主一同降明,目前都圈在城外十里的營地。

    “你老子娘不是還在城裏?”老王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湊近了勸道,“英名有什麼用,你不投降,殺了頭,他們怎麼辦?”

    爹孃……

    顧如歸的眸子頓時黯了黯,金陵激戰極其慘烈,雍軍雖孤注一擲,但已是強弩之末,戰至二十二日那夜,各處城門都被明軍佔領,城外關隘也紛紛陷落,直到被俘,顧如歸都沒能來得及再回家看一眼。

    金陵淪陷,也不知家中年邁的父母怎麼樣了,爹的腿還不利索……

    可這皇都,既是被楊劭打下來的,又知道具體位置,那人應該不會不管的吧。怎麼說,女婿也算半子……

    想到這裏,顧如歸矛盾地攥緊了拳。

    “聽我的,投降不丟人。”老王拍拍他的肩膀,“紫禁城裏的老皇帝都被楊王活捉了,那些個皇親國戚,一個個降得比誰都快,要你這骨氣又有何用?”

    顧如歸眉頭緊鎖,搖了搖頭:“我知道,朝廷大廈將傾,豈是我等可以逆轉的。只是,一來父命難爲,二來我特別不想投降楊劭……”

    “我聽人說,打下金陵當晚,楊劭就住進了皇宮。”老王神神祕祕道,“也難怪,後宮那麼多美人兒,他如今,可享大福了。”

    住進了皇宮?

    顧如歸一愣,楊劭居然就這樣,毫不掩飾地立在了天下的最高處?難道他還是要跨過那道坎,即將成爲新朝的帝王?

    要是他真當了皇帝,那予芙……

    顧如歸頓時愁上加愁,旁邊的老王卻還在眉飛色舞地八卦:

    “聽別人傳,最漂亮的就數姚妃和奇貴妃,可奇貴妃好像帶着二殿下逃了,姚妃又有點老,楊王鐵定看不上。不過也沒關係,後宮一年進百八十個娘娘,都是天仙似的人兒。嘿!叫我說,乾脆排成隊伍,一個一個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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