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的週一,古麗巴哈爾沒能在主任親自操刀的手術中挺下來,於5月20日下午兩點五十分二十秒離開了這個讓她又痛又愛的世界。

    她走在一個充滿愛的時間裏,她留下的花話也充滿了愛。

    她走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我的眼角膜有用,就把它捐贈了,如果我的其他器官有用,也請幫我捐贈出去,我死了,也活着。”

    一個八歲的小姑娘是如何說出這些話的,他們不清楚。手術室裏的每一個人都因爲她的遺言而痛苦流淚。

    最終,阿布都拉女士尊重女兒的遺願,把她的眼角膜和肺捐贈了出去,給了別人光明和呼吸。

    阿布都拉女士帶着女兒的骨灰盒,一雙哭的紅腫的眼睛看着女兒的照片,幾度昏厥。

    她離開的時候,拿着醫院裏報完醫療費剩下的預存金額和一個層層包裹的罐子以及古麗巴哈爾用過的一些東西。

    得了古麗巴哈爾眼角膜的人想給阿布都拉一筆錢,她沒要。她說:“孩子捐獻眼角膜不是爲了錢,我又爲什麼讓她蒙上這個冤屈。”

    那人剛做過手術的眼睛控制不住的流下眼淚。

    在醫院工作,死亡通知書下過也不是一兩次,很多醫生還是難以淡然面對死亡。大概這就是人之所以爲人的原因吧。

    紀紹棠又回到了忙碌的工作中,這期間,紀希白給她打了一個電話。這次出奇的不是向她要錢,而是問她有沒有認識的老師,想補習一下其他科目。

    紀紹棠對此持懷疑態度。距離高考滿打滿算也不過二十天,紀希白頓悟了?臨陣磨刀想做些什麼嗎?

    她不相信紀希白是真的明白了什麼,如果真的這樣的話,她十年了都沒成功的事情,怎麼可能一次就成功了?她可沒忘記自己曾經費盡口舌讓紀希白懂事的努力啊。

    最後紀紹棠還是聯繫了一個大學認識的學習英語專業的同學,把紀希白介紹了過去。這是她大學認識不多的幾個人中的一個,雖然並沒有交情多好,但是把紀希白介紹過去,對方也是會真心實意帶幾天的。那同學又給紀希白介紹了幾個學校裏的其他科目的老師,這事總算告一段落了。

    紀紹棠坐上了去h省的飛機,仍然覺得很神奇。

    週五那天,主任臨時宣佈院裏有幾個外出交流學習的名額,外科部採取自願報名。紀紹棠自願請纓,回家匆忙收拾了幾件衣服,把小哈託朋友扔到馬場後,她帶着一個不大的行李箱離開了b市,跟誰都沒說這事兒。

    起初,在h市的交流學習是很順利的。來自其他地區的很多醫生都帶來了自己的經驗和才識,紀紹棠學到了很多東西。

    帶過來的兩個空的病歷本都被填滿了之後,她覺得心滿意足。

    十二月初的時候,走向就有些不太對勁。

    十二月八號那天,醫院裏來了個肺炎患者,感冒咳嗽,高燒不退。他們像處理普通的肺炎患者那樣對他進行了初步診斷,打了退燒針還掛了點滴,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

    院長親自來給他確診,他們才確定出患者得的並不是普通肺炎。

    當天下午,經手過肺炎患者的醫生護士有三分之二開始發燒。紀紹棠因爲並沒有直接接觸過患者,才倖免於此。

    於此,整個醫院拉響警報。

    沒有感染病毒的醫生護士開始不休不眠的工作。所有人都投入了最大的努力,奔波在新型肺炎之中。

    這場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從w市擴散到全國。

    紀紹棠終於剪掉了自己的一頭長髮,枯黃的頭髮從剪刀下掉下去,她沒有絲毫的不捨,甚至覺得這是一種解脫。也許她在和過去的自己告別,也許她在和過去的人生告別。

    次年二月的時候,最初一波患了肺炎的人被治癒了,感染了的幾個醫生和護士也都得到了有效的治療。肺炎被控制在了一個可控範圍內,所有人都喜極而泣。但是遺憾的是,沒有找到根治它的辦法。

    紀紹棠請纓留在w市,跟隨疾控中心的陳老研究根治方法,卻因爲專業不對口,她時常覺得力不從心。

    二月十六號的這天,她收到了一個包裹,一個很長的盒子,盒子上貼了一條便利貼:送給我最愛的紀紹棠紀醫生。

    紀紹棠莫名其妙的打開包裹,發現裏面是一束花,香檳玫瑰,芬芳撲鼻。看着這束玫瑰,不太清楚是誰送的,也沒動,隨手擱在研究室的桌上。

    一個醫生拿了標本推門進來,將標本放在培養皿裏,扭頭看着那盒子,走過來,說:“好久沒看到花這種浪漫的東西了。”

    紀紹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不知道誰送的,沒寫寄件人的名字。”

    醫生叫裴允禮,他隨手捏起一直玫瑰,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說:“誰送的不重要,可能是你治癒過的那些病人吧。小紀你是從哪兒過來學習的?”

    裴允禮問題跳的極快,紀紹棠回答:“b市的人民醫院。”

    裴允禮瞭然,將玫瑰放回去想蓋上蓋子,偶然看到層層鋪疊的玫瑰枝幹底下有什麼東西。他隨手撥過枝幹,發現這盒子下面還放了幾本書,看樣子都是些跟病毒有關的化學書。

    紀紹棠驚訝的拿起書,翻來,第一頁的扉頁上用鋼筆正正經經寫了一個名字:欒澤成。

    紀紹棠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剛開始學習的那段時間,她沒試圖去記誰的名字,後來肺炎的時候,大家都穿着防護服層層包裹的時候,臉都看不清楚,根本就不知道誰是誰,但是彼此卻又像很熟悉的夥伴一樣合作的很默契。她想,或許這也是一個和她合作過的醫生吧。

    她翻開書,發現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筆記,很多重點都標記了出來,看起來很容易懂又不會落下重點。這幾本書簡直像神來之筆,她專業不對口的劣勢也被它彌補了。

    當晚回了宿舍,她就翻書,知道兩點多才睡着。

    有了書的助攻,陳老再研究,紀紹棠就能幫得上忙了,不會像以前那樣有些難懂。

    肺炎的研究有了很大的進展,後面的更深層次的東西他們也幫不上什麼忙,五月份的時候終於登上了從w市飛往b市的飛機。

    飛機落地的時候是傍晚,紀紹棠拉着行李從路邊攔了輛車,直奔公寓。

    公寓和她走的時候不一樣,又好像一樣。灰塵積了些,但是不怎麼多。她一個個的把防塵罩扯了下來,囫圇團成一團塞進衛生間的髒衣簍裏。

    她打開水龍頭,果然,停水了。

    紀紹棠嘆了口氣,回到臥室收拾了一下很久沒睡過的牀,和衣而臥。

    第二天,她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紀紹棠摸索手機看了眼,劃了接聽。

    紀希白的聲音從聽筒傳過來,聽起來沒有粗噶,竟有點好聽,他說:“我聽說你開會了?紀紹棠,你可真有能耐,一消失就是一年。”

    紀紹棠算了算時間,竟發現自己一走當真有一年這麼長。她坐起來,把凌亂的中長髮拉起來別到而後,說:“有些事情。你高考怎麼樣,現在在做什麼?”仔細算算,她竟然有一年的時間每和他聯繫了。這一年裏,她接過幾個主任的電話,其他時候都是關機狀態,打開了也不會回播。

    紀希白冷哼一聲:“你是風光了,從w市回來就被新聞播報,現在大概全b市的人都知道你紀紹棠了。我高考都過去了大半年了,你問我高考怎麼樣,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嗎?”

    “嗯。”紀紹棠敷衍的回了一句。

    紀希白:“……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我高考剛過二本線一點,現在在補習。”

    紀紹棠:“誰給你的學費和書本費?”

    紀希白:“當然是顏深哥了。我跟他說你走了不管我了,他什麼話都沒有就給我打了錢。”

    紀紹棠:“這些錢你自己還給人家。”

    紀希白:“用你說?”

    “行,我不說了,我還忙,掛了。”紀紹棠不管紀希白再說什麼直接摁了掛斷,看了眼牀頭櫃上的鬧鐘,才六點二十。她躺下,又睡了個回籠覺。

    離開了一年時間,有很多事等着她去處理。交了水電費,給家裏做了個大掃除,傢俱都擦的一塵不染。

    等小事一樁樁做好後,就剩最後一件大事了。

    紀紹棠坐在監獄的鐵柵欄後面,看着玻璃那邊的趙蘭,輕輕舒了口氣,還好,她看起來精神不錯。

    “你……一年多沒來了。”趙蘭沉默了很久纔開口。

    紀紹棠想,她在b市的時候,賀顏深不讓她來,她離開b市,就沒機會再來了。“我去外面出差了,前天剛回來。”

    趙蘭看着她,眼裏有些淚花:“棠棠,媽媽對不起你。”

    紀紹棠搖了搖頭,“沒什麼對不起的。”

    趙蘭跟着她搖了搖頭,“看你好我就放心了。小白……小白他怎麼樣?”坐牢十一年,紀希白從十二歲之後再沒來看過他。

    紀紹棠笑了笑:“他去補習了,大概醒悟了,在好好學習吧。”

    趙蘭還有十天就能出獄了。

    她有些侷促地摟着手心:“他會不會不想見我?”

    紀紹棠:“不知道,大概吧,也許會見呢。”

    “棠棠,我……”

    “十天後我回來接您的。家裏我已經收拾好了,您不用擔心。”說完,紀紹棠站起來,沒再看趙蘭,從探監室裏走了出去。

    外面仍舊陽光明媚,風景正好。

    紀紹棠沐浴在陽光下,感受着微風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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