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出來偷襲的兵士不多,火箭僅射了三輪,覆蓋面積不大,營中大火不到半個時辰就被悉數撲滅了。
難樓當即命令弓弩隊帶好弓備足箭,分爲數十隊,繞着城下一箭之地巡邏。
夜色沉寂如水,不覺已是一更天。
正巡邏的烏桓兵士發現,不遠處的城牆上,探出許多黑乎乎的身子,順着城牆往下降落。
“敵襲!有敵襲!”
巡邏兵士們大驚,一邊朝城牆處射箭,一邊回稟難樓大首領。
聞聽漢軍趁夜再次來襲,衆首領驚慌失措,齊聚難樓營帳,七嘴八舌嘰嘰喳喳,吵得難樓腦仁炸裂。
他有心連夜將營寨往後挪個十里八里的,又恐圍得不緊,走了上黨太守與那個袁射。
若不移動營寨,這一夜若是漢軍數度來襲,那誰能頂得住?
士兵還要不要睡覺了?人家明天還要上班呢。
最氣人的是,對方來偷襲的人不多,犯不着大動干戈,但不當一回事又不行!
還真是令人煩不勝煩。
左思右想後,難樓吩咐道:“傳我帥令,但見漢軍下城,不問緣由,只以弓箭射之,我看他們有多少人命來填!”
傳令兵領命而去,營中其他首領也鬆了口氣。
不用他們去對敵就好,說實話,他們對兩戰滅掉烏桓六萬青壯的“袁射”害怕極了。
此次若不是懾於難樓首領的威嚴,他們是斷然不敢來進攻上黨郡的。
夜色愈發深沉,轉眼月已落西天,四下裏黑乎乎的,除了烏桓兵士密集如雨的射箭聲,整個世界再無其他動靜。
張揚扒着城牆看了看,對程遠志道:“大帥,草人已經插滿了箭支。”
程遠志看了眼天上的星象,估摸着已是二更天,吩咐道:“收工!”
衆人得令,十幾個兵士一組,喊着號子,依次往上提拉那些穿着麻布黑衣,身上插滿了箭的稻草人。
不一會,所有放下去的稻草人全部被提了上來,一簇簇擺在城牆地面上,身體上密密麻麻插滿了嶄新的箭支。
張揚瞧得暗暗稱奇,扳着指頭算道:“每一個草人身上約莫有五六十支箭,千餘草人合該…合該…大帥,合該多少啊?”
“合該五六萬支!”
程遠志沒好氣的回了他一句,忽然警覺擡頭。
四下裏,忽然颳起了風,拂面清冷,同時吹得城樓上的旌旗獵獵微響。
蒼穹上,雲隨風動,逐漸連成一塊,遮蔽住了僅有的,微弱的星光。
這對於烏桓人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
藉着火光,他們發現漢軍那支被射成馬蜂窩的偷襲敢死隊又來了……
黑衣人好像都不怕痛,也不怕死,任由漫天箭雨插身,仍是執着的,堅定的一點點往城下降落。
降落到底之後,似乎地上燙腳一樣,又開始緩緩升空。
三千多烏桓弓弩手張弓搭箭,拼了命的對着這羣黑衣人施射。
他們怕了,怕對方溜下城來,在他們營寨中放火。
時間一點點過去。
嗖嗖嗖嗖嗖嗖嗖……
哚哚哚哚哚哚哚……
箭如雨下……
每隔半個多時辰,城樓上必會下來一批新的黑衣人。
烏桓弓弩手們射的胳膊都麻了。
暗夜之中,分不清狀況,見漢軍源源不斷派人下來,負責發號施令的烏桓頭領也慌了。
“射擊,射擊,射擊!”
一時間,射箭聲更加密集起來。
忽然,一根繩子不堪重負,斷了。
黑衣稻草人墜落下去,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聽力敏銳的張揚立即聽到了這一狀況,對程遠志彙報道:
“大帥,壞了,曹仁兒掉下去一個。”
他本以爲大帥會慌亂,卻見程遠志笑呵呵道:“如此豈不是正好!”
張揚頓時一頭霧水。
事後,若是仔細品一品,就連他這個粗人都會沉醉其中,佩服不已。
甚至,偶爾體會到妙處,還會猛拍一下大腿,大叫一聲:“原來如此,妙啊!”
不知不覺,已是五更天,見天色已經微微亮了起來,程遠志大喊道:“收兵!”
聽到這句話,無論城上的漢軍,還是城下的烏桓射手,俱是鬆了口氣。
娘呀,可總算是完了。
射了一夜,他們早就喫不消了。
很快,天光大亮。
烏桓大帳。
難樓快速的來回踱着步,在他腳旁不遠處,一個黑衣稻草人正靜靜的躺在那裏,像個刺蝟似的被插滿了箭矢。
難樓一言不發,臉色陰沉的像即將噴發的火山。
他並非一點兵法都不懂的統帥,但昨夜這真假連環偷襲之計,還是刷新了他對兵法的認知。
當真妙哉!
昨夜,他急命部衆萬箭齊發,急如驟雨,一夜間射出去二十幾萬支箭。對方必定輕而易舉就獲箭數十萬支。
難樓心知自己中了計,心下頓時有些氣急敗壞。
可轉念一想,雖然漢軍連佔兩次便宜,可烏桓軍的損失說起來微乎其微。
無非就是營帳燒壞了幾頂,以及損失了一些箭矢而已。
可這些東西,烏桓多的是!
他以正道用兵,這點小虧還是喫得起的。
同時,他也很想看看對面那位主帥,還有什麼辦法來破他的十萬圍城!
思及此處,難樓的心緒逐漸冷靜下來,吩咐衆首領不必驚慌,各司其職,安守其位即可。
同時吩咐下去,若再有黑衣人下城來,先觀望一下,再定射箭與否。
長子城中。
成捆成捆的箭垛旁,衆兵士一臉喜氣洋洋,張揚樂呵呵的對程遠志道:
“大帥,一夜得箭十五萬支,我軍守城無憂了啊!”
程遠志含笑搖頭不語,擺手令熬了一夜的兵士們去換班歇息,留速該守城,自己也回到太守府倒頭就睡。
第二天夜晚。
烏桓部衆見漢軍又從城上往下吊黑衣草人,也不射箭,俱是哈哈大笑。
如此反覆幾次,並不見烏桓弓弩手射箭。
程遠志見時機成熟,敵軍已經麻痹,就迅速吊下八百名勇士,直衝烏桓部衆。
此時,烏桓弓弩隊全都席地而坐,有的在打瞌睡,有的見到了,卻不以爲意。
八百勇士在速該的率領下,夜幕的掩護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入弓弩隊,一頓大殺特殺。
烏桓部衆措手不及,登時陣腳大亂。
程遠志乘此機會,率部殺出城來,一頓橫衝亂殺。殺得難樓棄營而逃,損兵折將,不得不退後五里,穩住陣腳,紮下營寨。
天亮後一番盤點,烏桓部衆損失了五千餘人,而漢軍只留下不到兩千具屍體。
難樓的暴脾氣頓時又有些壓不住了。
想他率衆十萬前來,腳跟還沒站穩,就接連喫到三敗。
這說出去誰信?
他可是難樓,九千個烏桓部落的首領難樓!
他是憑藉自己的本事當上這個首領的。
若這個場子找不回來,他以後還如何帶隊?
這會,衆首領看他的眼神都不對勁了,軍心浮動。
思及此處,難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朗聲笑道:
“諸位莫慌,我烏桓雖然連敗三陣,可十萬勇士尚存,糧草軍械馬匹俱在,這上黨郡,仍處於我等掌控之中……”
聞言,衆首領一想:對呀,十萬大兵還在,確實沒必要慌亂。
見衆人臉色和緩下來,難樓繼續說道:
“前番之事,皆因我思慮不周,從今日起,各部加速打造攻城器械,日日往城下挑戰罵陣,待器械齊備,立時三刻叫他城破人亡!”
衆首領紛紛領命,拱手離去。
一場危機化於無形。
難樓長長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