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羅韓蹙起眉頭,沉聲道:“三弟,與漢軍來犯相比,我更擔心柯比能對我們圖謀不軌!此前,他可是暗地裏策反了我們許多部落和族人。”
“不然這幾個冬天下來,我們的部衆也不至於銳減到僅剩六七十萬!”
“反觀他柯比能部,同樣因嚴寒死亡了許多部衆,人口卻不減反增!”
“我提議,由我們兩部共同出兵,向步度根討要個說法,順便把被他弄走的族人都給要回來!”
說罷,見步度根半天不吭聲,扶羅韓提高了聲音喊道:
“嘿,三弟,你倒是說句話啊!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着我們部落的族人,都被柯比能搶光?”
聞言,步度根回過神來,目光環顧衆人,最後落在扶羅韓臉上,兩手一攤道:
“兄長,族人當然不能被搶光,可柯比能的部落比我們強,如果我們貿然舉兵去攻打他,先不說勝負難料,這內戰一開,豈不是等於給了大漢朝廷一個將我們鮮卑部落一窩端的機會。依我看,還是先忍一忍,再做計較。”
“還有什麼好忍的?”
“他都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
扶羅韓激動的揮了揮手,神態頗爲不滿,不過,倒是沒有再堅持與柯比能部開戰。
少頃,他目視着步度根,問道:“三弟,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步度根沉吟道:“我也沒什麼辦法,不過,柯比能這一次的麻煩不小,他能不能度過這次難關,就要看草原之神眷顧不眷顧他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扶羅韓看了親信們一眼,納悶問道。
步度根解釋道:“袁射此人,生平極其痛恨胡族。東羌、南匈奴、及三部烏桓在這二十年間,已經先後被滅族的滅族、內遷的內遷。現在,整個北方就剩下我們鮮卑人了。”
“我們鮮卑人能安然生活到現在,並不是因爲我們比烏桓或南匈奴更強大,而是因爲我們比他們幾族距離大漢更遠。”
“?因此,此次我們三部鮮卑劫掠大漢的舉動,一定會招致袁射的報復。”
“雖然直到現在他都沒動手,但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次的事,無人能倖免!”
“爲今之計,如果我們不想遠遁漠北的話,就要早一點考慮退路了。”
由於對程遠志的性格研究地很透徹,步度根知道,這一次柯比能麻煩大了,甚至就連自己和哥哥扶羅韓的部落,都無法置身事外。
這一點,是他從程遠志得知三部鮮卑劫掠漢境後,迅速從江東趕回來的舉動中推測出來的。
如果不選擇玉石俱焚,又不想遠遁漠北的話,那就只剩下一條路了。
內遷,接受統治和漢化。
聞言,大帳中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良久。
扶羅韓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三弟你打算怎麼辦?”
步度根嘆了口氣,“現在的冬天越來越寒冷,往北逃遁就是死路一條,往西的話,又盡是隔壁和沙漠,直到萬里之外的地方纔有草原,可根據去過那裏的族人說,那裏的冬天一樣寒冷如斯。”
“二哥,其實我們沒得選擇……”
“畢竟,大漢帝國太強大了。”
扶羅韓恍然:“那三弟是打算投靠大漢了?”
步度根點點頭:“我一個人說了不算,不如大家表決吧,贊成投奔大漢的舉手,反對者不舉。”
說罷,步度根率先舉起了手。
他的親信隨後也都舉起了手。
草原上的冬天太難熬了,他們嚮往大漢帝國秀麗的山河,溫暖的氣候。
更重要的是,投奔大漢之後,可以活下來!
此前,在草原上度過的每個寒冷清晨,都會有族人悄無聲息的死在帳篷裏、死在野外、死在猝不及防的瞬間。
最初,死亡的只是一些年邁的老人,後來,連身體羸弱的中年族人也接連不斷地死亡。
之後隨着嚴寒持續,死亡的還有孩子、牛羊、馬匹。
這種不知何時就會突然嗝屁,且令人恐懼的日子,他們過夠了!
步度根看向自己的二哥扶羅韓,以及他的親信們,目光期盼。
他們也都緩緩舉起了手。
扶羅韓想了想,也舉起了手,沉聲道:“雖然這樣不好,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我們不要學柯比能,賭上全族人的性命去激怒大漢帝國,那樣的後果我們承擔不起。”
“等到草原沒有這麼冷的時候,我們還可以再回來!”
“太好了!”步度根騰地一下站起來,目光中露出一絲寬慰。
投靠大漢的想法,他考慮了很久,一直沒說出來,就是因爲沒把握能說服哥哥的部落。
但沒想到事情竟然出奇的順利!
步度根舉手握拳,大聲說道:“爲了部落,我們應立即集合所有部衆南下,只要我們的部族不滅,終有一日,我們必能重返草原,重現檀石槐大人時的榮光!”
衆人一臉狂熱,齊聲應道:“爲了部落!重現檀石槐大人時的榮光!”
檀石槐並不只是扶羅韓和步度根的祖父,同時也是所有鮮卑人心中的英雄,信仰。
一提到檀石槐,所有鮮卑人的眼中都會露出狂熱的光芒。
……
代郡,都督府。
幽西都督王雄看罷程遠志發來的書信,沉吟半晌,吩咐守在一旁的親衛:
“你去把韓龍叫來。”
親衛領命而去。
少頃,一個十六七歲、眼神靈動、身體壯碩的少年快步而來,躬身行禮道:
“見過大都督!”
王雄擺手屏退衆人,單獨留下韓龍,一頓殷殷囑咐。
韓龍頻頻點頭。
不多時,韓龍一臉躍躍欲試,握拳告辭離去。
從這一天後,都督府上的人再也沒有見過韓龍。
……
鄴城丞相府,後院。
程遠志背手向陽而立,目視着垂手立於一旁的田豐,笑道:“元皓,距離你到上黨當太守已經過去了十一年,這些年來,你可有長進?”
田豐垂首答道:“丞相是指哪方面?”
程遠志道:“方方面面!”
田豐低頭不語,面色有些頹廢,神態很是不服。
這十一年裏的前五年,他在上黨太守和長子城縣令的位置上來回搖擺,三起三落。
後六年裏,一半時間蹲監獄、一半時間被閒置,俸祿照發,卻無所事事。
換個沒本事的人,這種待遇自然是極好的,高薪摸魚,誰不喜歡?
但這個待遇換成他田豐,就相當於是一種羞辱了。
他能服氣纔怪!
他不就是說話有點直,愛頂撞主上麼。難道當主上的連這點心胸都沒有?
程遠志微微一笑:“我並非不能容你直言,而是受不了你反其道而行的方式。”
見田豐仍舊納悶不解,程遠志只好耐心解釋道:“當初,中原未定、西涼不平、北有胡患,南有呂劉袁孫四諸侯,我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這種時候,你卻每每跳出來唱反調,動搖軍心。我如何敢留你在身前?”
田豐梗着脖子道:“如何不敢,既然丞相不聽我言,留我在身前豈不是更加證明丞相胸懷寬廣。”
程遠志訝然失笑:“有道理。”
說罷,擺手道:“元皓,且入涼亭一敘,我想聽一聽你對柯比能的看法。”
兩人步入涼亭,不及安坐,忽有親兵來報:
“步度根、扶羅韓率部來降!現部衆已到太原城外。”
程遠志接過降表,嘴角微微上揚,對邊上的田豐說道:“元皓,此降可信否?”
田豐一瞬間就進入了謀士的角色,沉吟道:“近幾年塞外嚴寒,鮮卑人口銳減。此次來降可謂迫不得已。”
“鮮卑久居塞外,地遠民彪,今日來降,明日又叛,反覆無常,唯有去其族性,服其心志,才能使他們真心爲我所用。”
程遠志深以爲然,點頭道:“元皓言之有理,如此說來,可收降?”
田豐道:“可收降!”
說到這裏,他瞥了不遠處正在練武的速該一眼,奇道:“按照丞相往日的秉性,此時應該早已出兵橫掃三部鮮卑,爲何至今仍未見兵馬聚集?”
程遠志嘆道:“也不能事事都靠窮兵黷武來解決問題,豈不知國雖大,好戰必亡,不戰而屈人之兵纔是上策。”
田豐蹙眉思索一陣,搖頭道:“豐看不透丞相妙計。”
程遠志也不想提前說破刺殺之計,便微微一笑:“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田豐點了點頭,臉上頹廢的氣息一絲絲散去,重新變得意氣風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