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反問道:“你說呢。”
“唔...留着她們,不管是長安萬年縣的衙役,還是大理寺的差人、鎮撫司的士卒,都有可能查到她們頭上,發現線索指向你。”
鴉九隨意說道:“最好的解決辦法,自然是讓她們封口。”
李昂面無表情道:“昭冥不是說要改變這個世界,讓更多人過上好日子麼。”
“是啊,人人皆有獲得幸福的權力。問題是有些人的權力更優先。”
鴉九撇嘴道:“也別覺得這些平康坊女子有多麼無辜,在那個環境下生存,難免會逐漸墮落。
其中有不少人,會幫着鴇母去監督、打壓剛進平康坊的女子,
或者誘騙良家女子失足,
或者打罵自己的丫鬟,逼着丫鬟跟她們一樣淪落紅塵。”
李昂不爲所動,鴉九話語明顯在疑罪從有,依舊問道:“一次性失蹤了這麼多人,只會令萬年縣、大理寺、鎮撫司將視線轉移過來,反而增加我暴露的風險。
昭冥難道沒有抹除記憶、修改記憶的手段?最起碼要幫我掩蓋過去吧。”
鴉九之前還說君遷子有多麼仁慈無私,作爲他的弟子,反手就以宋紹元和宋姨的性命威脅李昂,並隱隱有殺了這些平康坊女子滅口的意思。
令李昂不禁懷疑,昭冥內部的思想是否統一,行事是否存在原則。
“不麻煩,我已經提前設計好了。”
鴉九隨意說道:“我不是綁架她們出城,而是以長安城一位貴客身份,邀請她們登上畫舫。
只要僞造出那位貴客飲酒過度,無人看守導致畫舫失火,沉船到曲江池下的假象,
就能在鎮撫司、大理寺那裏說得過去——每年長安洛陽因爲各種各樣原因,追逐歡愉而死的貴族,沒有上百也有幾十了。
事後,就算焦成的幕後黑手想要追查,也沒了證據。<spanstyle=“font-size:20px;margin-top:-20px;width:0;height:0;display:block;color:transparent;transform:scale(0,0)skew(0,0);“>谷</span>
一勞永逸。”
說罷,鴉九就輕輕一彈腰側無柄長劍。
只見一道漣漪水光,以劍鞘爲中心向周圍擴散。
長劍並沒有飛出劍鞘,
但那排女子更加死命地掙扎起來——她們的嘴角源源不斷流淌出夾雜着藻類的湖水,紛紛用被捆住的雙手,拼命嘗試撓着自己的咽喉。
鴉九腰側的劍鞘也屬於異化物,他用指尖再一彈劍鞘,那些女子臉上的神情更加痛苦,陷入溺斃處境,掙扎動作愈發強烈。
有幾人不顧疼痛,用手指伸進嘴巴,拼命撓向咽喉,依舊無法阻止吸入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鐺!!
尖銳聲音在破廟中響起,
鴉九右臂下壓,手掌攔住了李昂揮向劍鞘的手刀。
“日升,你這是幹什麼。”
鴉九眯着眼睛問道。
“我不喜歡用這種方法掩蓋行蹤。”
李昂淡漠道,“停下。”
“...可以,”
鴉九微笑道:“只要你能阻止我。”
他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兩側那兩名鎮撫司判官已然衝了上來,兩面夾擊,揮拳轟向李昂。
這兩名判官的身體裏面扎滿了長針,但行動卻毫無阻礙,
一腳踏出,腳下石板迸裂,
背後憑空生出兩道虎狼虛影,目光灼灼盯着李昂,令他心頭莫名生出一絲悸動。
李昂並不清楚鎮撫司內部的修行方法,但體學課上,教習任釁曾經講過類似的武學。
【兇相】,以獸血盥洗全身長達數年,再以骨粉爲主要材料,在背部刺青出異獸圖案。
一旦驅動,便能喚出異獸兇相,震懾弱小。
最強大的武道宗師,甚至可以僅憑氣勢,就令萬軍膽寒畏懼,駐足不前。
兩名被鴉九控制的鎮撫司判官,均有着後天武者的水平,所激發的兇相,令李昂頓在原地,一動不動。
正當雙拳即將轟中之時,
李昂驟然抽身,後退一步,避開兩名判官揮來的拳頭,
同時手掌如閃電般刺出,正中兩人手肘內側的軟肉。
吱!
李昂繃緊指尖,手指陷入判官的手肘肉中,從裏面拔出了半截長針。
武者的兇相,是針對人心靈的,
激活人類潛意識中對毒蟲猛獸的畏懼,令人下意識地停頓動作,不敢動彈。
只有在生死之間經常遊走,克服本能恐懼,才能在初次見面時抵抗兇相造成的影響。
剛好,李昂天天看着自己體內的墨絲吞噬金屬,想着自己體內可能的千瘡百孔模樣,神經早就被鍛鍊得無比堅強,完全沒受影響,反而抓住了這一閃即逝的機會。
李昂雙手如手術鑷子一般,精準無誤地將兩名判官手肘當中的長針拔了出來,連通上面沾染的血珠一起,掉落在地。
兩名判官的動作驀然一僵,揮出的手臂像抽去了骨頭一般,不受控制地癱軟下去。
不管這兩個判官具體是什麼狀況,有一點可以肯定——鴉九通過長針,操控着他們的身軀。
長針拔出,令二人反倒成了身軀僵直的一方。
李昂踏步上前,側過身軀,在兩名判官的拳風縫隙中穿過,來到了鴉九身邊,左手握住其腰側劍鞘,並施加力量。
吱呀——
劍鞘本身開始發出金屬扭曲的聲響,縈繞在破廟中的水光漣漪劇烈抖動。
鴉九瞳孔一縮,食指中指縫隙中夾着一根長針,刺向李昂眉心。
然而與此同時,李昂的右手雙指,也懸停在了鴉九的脖頸前方,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將其脖頸掐碎。
“你不是身藏境。”
雙方死死盯着彼此,鴉九輕聲道:“看來劍仙遺冢裏的異化物,確實足夠神奇...”
李昂面無表情地說道:“放開她們。”
“如果我說不...”
鴉九話音未落,李昂就加大了指尖力量,令其脖頸驟然縮緊。
“好吧好吧,你贏了。”
鴉九無奈地放下懸停在李昂眉心前方的長針,手掌一擺,縈繞在破廟中的水光漣漪自行消散。
那些平康坊女子也紛紛咳出湖水,涕淚橫流着恢復了自由呼吸。
“這件異化物,是前隋宗門籬花谷的遺產,天下間獨一份。”
鴉九揉了揉自己隱隱發青的脖頸,從懷裏抽出一張老舊紙張,撇嘴說道:“其名爲【忘相思】。三級異類。只要在紙上畫下肖像,糊在人臉上,就能令人忘記與肖像有關的記憶。
肖像越細緻,清除記憶的效果越好。
只對普通人和低階修行者有效。
我會把這些平康坊女子有關你的記憶徹底清除,這樣總行了吧。”
李昂平靜道:“演示給我看。”
“麻煩。”
鴉九撇了撇嘴,將紙張糊在破廟牆上,從懷中掏出學宮裏會使用的炭筆,三下五除二,在紙上畫好了李昂肖像,最後將紙依次蓋在那些平康坊女子的臉上。
待到演示完畢,所有女子都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狀態。
“滿意了麼?”
鴉九兩手一攤,見李昂終於點頭,纔打了個響指,
令那兩個被控制的鎮撫司判官從地上撿起長針,重新刺入手肘,
同時喚來數輛馬車,每輛馬車上,均有車伕——其神情均有些冷漠呆板,明顯也受到了鴉九的控制。
“我會讓車伕把她們載到長安城曲江池的畫舫上,演完這齣戲碼。她們有關你的記憶已經被清除,就算焦成的幕後主使者派出修士調查,也只能察覺到不對勁,聯繫不到你身上。”
鴉九說道:“要讓我的人載你回長安麼。”
“不用,我自己走回去。”
李昂掃了眼那些神情一致、正在將平康坊女子們扶上馬車的車伕,渾身一陣惡寒。
天知道長安城裏還有多少鴉九的傀儡耳目,有多少人在暗中被鴉九所控制。
剛纔的衝突中,兩人均點到即止,
那兩個鎮撫司判官進攻時沒有抽出腰側朴刀,只用兇相和拳腳,
李昂也沒有釋放真正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在昭冥那裏,還有足夠的利用價值。鴉九費了這麼大功夫,纔不會匆忙撕破臉。
不過光從能一次性控制這麼多人來看,鴉九的真正實力,絕對超過學宮大部分教習,乃至博士。
這麼一想,有關昭冥的實力描述,似乎沒有太多的水分。
“隨你的便。”
鴉九攤了攤手,看着李昂走出破廟、消失在茫茫荒野中的背影,
表情沒有任何徵兆地突然呆板下來。
和兩名判官,還有那些車伕一樣。
啪嗒。
最後一名穿着青色長裙、坐在佛像下方的平康坊女子,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和其他同伴一樣,手腳都被布帛捆住,眼睛耳朵嘴巴被矇住,在剛纔的溺斃危機中,同樣劇烈掙扎、飽受痛苦過。
撕拉——
她表情平靜地雙手一撐,輕而易舉掙斷了捆着手腕的碎布,
扯開了矇住面龐的、還殘留着淚水的布帛,
露出一張冷清豔麗得有些過分的面龐。
“有趣。”
真正的鴉九稍昂起頭顱,望着李昂離去的方向,喃喃道。